第38章 深秋(1/2)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这敲门的鬼究竟知不知道猎杀对象做过亏心事,那还真不好说。有索命冤魂就有作祟厉鬼,冥君在此殿坐镇八百年之久,鬼魂之中已然没有他未曾见过的类型,可对于妖物,他却不是很了解。
凡是具有智慧的生灵,都分为善恶两派,难不成这次提灯的妖精,竟也在效仿人间大侠惩恶扬善?严青冉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看向殿内那一排新死鬼,他们的死因大抵相同,并且都说自己是好心搭救迷路女子,结果反被恩将仇报,然而他们平时的所作所为,冥府都记录在册,严青冉随手翻了两下,发觉这帮家伙都惯于欺男霸女,用无恶不作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女妖的来头不小,他本想着书怀在人间时就拥有长明灯,应当识得此妖,可召来人问过之后,方才知晓书怀也不熟悉她。据书怀所言,这名唤晚烛的灯妖,在他获得长明灯之前就已经化形,并且由于嫌弃他,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
晚烛,晚烛……她名字倒是起得挺有意思,性格却是古怪了些,像她这样的行为,一向是最难处置的那一批。若说她错,死在她手下的人也不无辜,俱是罪有应得;可若说她对,却又仿佛藐视公理,不利于秩序的公正平稳。
冥君越思考这个问题,就越觉得头痛,出事以后他派鬼使去人界查探了一番,传回来的消息是人界平民都欢欣鼓舞,庆祝恶官死于非命。民众竟然是这种反应,严青冉不由得要想,人间的法度到底松弛到了何种地步?
当人民开始寄希望于非官方的力量,想要它们来为自己维持公道,那就意味着官方法度已经不被信服,一个国家走到这一步,是天大的不幸。
晚烛迟早会被抓住,但谁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她。她目前仍在躲藏,躲猫猫技术又是一流,不知有何事刺激到了她的情绪,这几日在她手下丧生的凡人成倍增长,他们的死状都惨不忍睹,教看者食不下咽。
人间,深秋。
兜兜转转数百年,王朝更替,日月轮换,当年的皇都几经风霜,先被废弃而后又重归繁华,如今城中的景象,又与从前相似。晚烛提着灯坐在桥栏上,低头望着护城河的水波,落叶在水里孤零零地打着转,像是人间的贫寒者流离失所。
宫殿一如当年巍峨,金龙盘踞在殿顶,远远地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晚烛看向绚烂夺目的琉璃瓦,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如今这个王朝也到了末路,在这收尾的时刻,最痛苦的却还是百姓。
宫廷里没有夜晚,民间倒是无尽长夜,从未更改,而有朝一日明烛将燃,把亭台楼阁全部焚作飞灰。在人间深秋时节,黄叶红叶瑟瑟飘零,清水浊流渐渐干涸,凡人又要迎来一个冬天。
朱门背后映着暖光,门外的大街上却又多出几具饿殍,待到再冷一些,挨饿受冻的人又要增加。对贫寒人家而言,深秋并无美感,冬雪也不像诗文中所形容的那般壮丽,要用生命来欣赏的美景不能算作美景,那实质上是一种悲哀。
有一小部分人打降生起,嘴里就含着金汤匙,他们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为何贫寒者会渴望冬天里的火种。倘若吃得饱穿得暖,自然难以理解穷人的困窘,也无法读懂“生计所迫”的含义。
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惊心动魄。寥寥八字背后,深深潜藏着的是血汗与泪水,那些雕镂精巧的宫灯里燃烧着的,是从民众身上攫取的脂膏。
这个深秋也许还不会成为王朝的末日,但下一个深秋一定是。
晚烛没有再提着那盏灯,猎手若是被一眼看穿目的与身份,那就不够资格称为猎手了。她现在失去了装模作样的耐心,该杀就杀,做那些无用功反倒浪费时间,这帮活到腻歪的畜生,迟早要迎来一死,不如她早点儿动手送其离开阳世,好让他们在拥堵的黄泉路上做个伴。
天际逐渐昏暗,落日在西影向东,城中行人稀少,桥下水中的落叶慢慢看不分明。晚烛离开沉浸在黑夜里的长街短巷,朝着灯火辉煌处走去。
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阴影里的一切都轮廓模糊,看不出原本面目。晚烛坐在桌旁,神色阴郁,她在等着门扉开启,掌中那团火焰蓄势待发,要将此处燃烧殆尽。
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他摇摇晃晃地走近,抬手推开卧房的大门。就在那一瞬间,火凤光华熠熠,从房内冲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把他吞没。
当真悄无声息。在这一刻,园中是死亡一般的寂静,良辰美景,暖光相映,倒也具备某种残酷的安宁。
这位不知名的高官,府上妻妾成群,想来他是把房中这位当成了自己的某个枕边人,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晚烛从他枕头底下翻出一样东西来,在手里掂了掂它的重量,随后身化流光,从大敞的房门中飞了出去。
皇宫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皇宫,但地形同样复杂,长廊同样曲折,晚烛隐匿身形,手提长明灯穿梭其间,终于找到了御花园中的那个身影。
“你要此物作甚?”晚烛看着对面这张脸,还是觉得有些不适,“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换一张脸吗?”
“我也想换啊。”对方抬起头,语气幽怨,“可这原本就不是我的躯壳,我如何能改变凡人与生俱来的面貌?”
晚烛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眼前这个家伙修炼了几百年,早就能幻作人形,可他放不下心中那点执念,本着一种报复心理,始终占据着这已死之人的身躯,似乎这样能把他内心的怨愤消除些许。
秋冬之交的夜晚,更深露重,湿透重衫,但这两名非人者浑然不觉,他们所畏惧的也并非严寒,而是人情凉薄。晚烛错开眼睛,不去看这副熟悉的面孔,却仍与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只妖精能说些什么?无非是谈论人世百态,他们对同类没有什么兴趣,对凡人却是感兴趣得很。
来来往往的宫女手里也提着灯,但都没有晚烛这一盏看起来明亮,不过谁也看不到晚烛的灯,他们肉眼凡胎,看不破迷障,还当地上那片是天中月光。晚烛提着长明灯晃了晃,摇曳的火焰依然炫目,在夜色里拖出一条长尾,仿若流星坠入凡尘。
“人间可真美。”晚烛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感慨万千,“在我看来,此处的夜倒比天宫的光明要好上许多。”
“瞧你说得头头是道,你去过天宫?”她身边那位被她勾起了兴趣。
晚烛摸了摸下巴,回忆起过往的经历。她本是天帝之物,在天宫中吸收了至纯至净的灵气,这才得以化形,她比另一盏长明灯可要幸运得多了,那另一盏灯里生不出灯灵,永远也没有睁开双眼一窥人间全貌的机会。
但它没有灵智,当然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它只是灯而已。
翠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从晚烛手里接过长明灯,微微叹道:“可那凡人,他偏偏带走了那盏没有灯灵的灯。”
“哼,那有眼无珠的蠢货。”晚烛脑海里又浮现出书怀的面容,她一看到书怀,心里就无理由地生气,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气什么。
在想起某个人时,发散的思维总会牵引着主人四处奔走,叫主人想起更多事情来。晚烛大大咧咧地蹲在栏杆上,蓦地想起书怀身边那小狼崽。她并不认得墨昀,但对天宫中的另外一头狼倒是有些印象,那也是个蠢货,整日缠着天帝,时不时给天帝带来几束花——天宫里明明不缺花,也不知天帝为何那般开心。
晚烛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她终于发现这只小狼崽和墨晖有些相似,但他身上的气息与书怀又是一致的,更和桃木雷同,灯姑娘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碰见了前任主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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