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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回风舞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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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情,还不准天底下的人有情。

做鬼久了,又在地府当差,他心中有数。若是鬼差犯了错,被派来拿他的一定是亲朋手足。阿喜原以为这是地府的铁腕做派,后来读了书,才发现天下这种事情比比皆是,迫使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棒打鸳鸯,皆是天上神仙的惯用伎俩。

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世界上每时每刻死去的人千千万,无常殿能勾魂的鬼使又何其多。而他的任务就一定要是这个人,也一定要看到这张照片。

王翦是画仙姐姐的爱人。而试炼不是要阿喜渡他的魂魄,而是要他结果他,逼他自尽,要么就自己散成一缕烟。

要你死,要你自己选择死,还要你死得明明白白,这听起来就是老天爷最喜欢做的事。

“你见到她们呢,要大方,有礼貌,主动叫姐姐。”

三年前,阿喜独自去虺谷,画仙如此重复了许多遍。她一个才死了几个月的新鬼,不仅非要阿喜叫她姐姐,还要来教导他这样近百年的鬼差如何与千年蛇妖谈判。

可阿喜信她。静坐在那听着她乱支歪招,任她把稀奇古怪的护身符挂在他身上。徐福才给她科普了有多少鬼差折在虺谷的妖精手里,他想要让她放心。

画仙把阿喜的兜帽向后拉下去,手指理了下他的头发,这是她最经常的动作之一。画仙一向不喜欢阿喜躲在兜帽的阴影之下,而谢壹不喜欢他把脸露出来,长得好看的人总对别人的外观也有各式各样的要求。

这样兰心蕙质,一身灵气能照亮地府的姑娘,几百年找不出另一个。阿喜早知道她生前本是结了婚的,只是想不到她的先生竟然是王翦这么一个普普通通,还有点无理取闹的活人。

虽然不是他该乱发表意见的地方,不过他还是有点失望。

阿喜对这个喝酒游戏的规则不甚清楚,但他觉得获胜希望渺茫。王翦感叹一番他生命里的那个姑娘,就把阿喜拉入了他极不擅长的领域。

阿喜做鬼至少四个王翦做人这么久,却突然感觉经历还没有他丰富。

爱情,阿喜思索着,他对爱情最有形的概念,就是每逢七夕,无常殿里堆满的礼物,桃粉荧闪,包得像花儿一样,几乎全部赠的都是谢壹。

地府的女孩,死都死过了,大多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从不怯场,每年都有几个能当面截住谢壹,制造偶遇或是大胆表白,花样频出。最猛的一个姐姐直接带人抬着十八箱宝贝放在无常殿上,要求七爷八爷把谢壹指婚给她。阿喜站在旁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他知道谢壹招姑娘喜欢,但从没想到招姑娘喜欢,竟然值那么多钱。

徐福总念叨着人生四大乐事,捶胸顿足活着的时候没能遇上个和他共剪西窗烛的姑娘。阿喜羡慕他记得做活人是什么感受,却不羡慕那些什么乐事,那里面一点没提到美食,再欢乐也是缺憾。但是看着十八箱奇珍异宝,他当即就恍然大悟,结婚果然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不过阿喜凑过去问她“嫂嫂家中有多少对鲛瑚虫”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就不那么美了。

谢壹揪着他的脖颈,把他拖到七爷旁边,后者熟练地抬手给了他后脑一掌。他们两个对阿喜生气的同步率一直相当高,但是原因却各不相同。七爷骂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无常殿丢脸。谢壹更加咬牙切齿,传声几乎要把他的魂魄震碎掉。

“嫂嫂嫂,再嫂一句就把你丢到灵河喂双环鲑!”

谢壹最后也没能和那个十八箱宝贝的姐姐结婚,他自己似乎是大松了口气,但阿喜和无常殿里的其他鬼使都替他觉得有点遗憾。阿喜惋叹至今没见过鲛瑚虫,不过好在也没有见过双环

鲑。

后来也不乏奔放的示爱者,不嫌弃谢壹白甲的锋利敢直接往他身上靠,不过都没有十八箱排场大。阿喜逐渐学聪明了,专门给春心羞涩的女孩子们带物带信,然后吃她们的好处。若非阿喜是个灵体,一定能被喂成真空中的圆球鬼。

他早就发现不能觊觎十八箱这种档次的好处,还是要集中业务在目标客户这边。

可惜这些女孩子的努力大多打了水漂,谢壹多少有些不解风情。阿喜亲眼见过打扮得鲜活红润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巧笑嫣然,却换来他一句生硬的“对不起,我还是比较喜欢水鬼”,把姑娘气到七窍生烟。鬼系外形早在几百年前就不流行了,跟不上主流审美,他不单身谁单身。

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不能样样都占满意的。

“嘿,看这,”王翦在阿喜眼前挥着手,“你想什么呢?”

阿喜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人间的酒格外有劲力,他突然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我在听。”

“真的?”王翦一脸怀疑,“我刚说什么了?”

“核污染爆发。”阿喜简单复述。“有钱人能住好地方,你们其他人都住在核废料里面。”

“……你倒是挺会抓重点。”

王翦犹豫半晌,还是放过了小鬼对人间可怜的一点了解。他看着小鬼像灌水一般饮酒,时不时眼神涣散,却还装模作样盯着他放出的幻灯片,隔几秒点个头,让他想到大学时一块上课的室友。

他其实也不甚在意小鬼有没有听懂,他这个故事讲给过太多人,奔走演讲或是友人交心,添油加醋或是简洁明了,没有哪一个版本是完全真实的,只是他说了太多遍,自己都要全盘相信了。

他看过个老电影,主角反反复复强调着大清亡在让洋人铰了国人的辫子,仿佛大厦倾倒都是辫子牵拉。可他笑过却觉得这荒诞剧仿佛戳中了什么真理,他追溯自己生命的倾塌,也不会去想他自己的懦弱盲目,不会去想妻子的莽撞冲动,甚至不会去想奥林匹斯集团在伊甸的分部打响的某一枪。他总要绕回到那遥远的一件事,那一个与他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世界另一端的陌生人。

“玛拉是一个爱尔兰姑娘。”他说。

这话他说得滚瓜烂熟,就好像玛拉的海报他看得能临摹出每一道蕾丝花纹,一头红发的姑娘,穿着米白色的婚纱,像薄雾一样陇在她周身。她笑得明媚,双眸不是湖水也不是霾天,而是大晴天里的海。她是个美人,可美拯救不了她。

奥林匹斯集团的崛起,既是踏着繁荣,又是踏着灰烬。王翦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标准分区的时代了,每个国家都圈出了污染区和非污染区,伊甸平静繁盛,地堡鱼龙混杂,空谷全面辐射。人们从出生就分了类,有的人一辈子不用担心什么,有的人连四肢完整都是幻梦,毕生希望就是挤破头争取进入到奥林匹斯集团清理出的新区,想象下一代能够像更高分区的人一样,过人的日子。

奥林匹斯集团替政府,替居民恢复重辐射区,奥林匹斯花了大价钱,奥林匹斯招录居民公益无价。可奥林匹斯也一直造就着噩梦。一个空谷的小伙子要花一辈子挑拣勉强可食用的作物,他看到奥林匹斯展现在花花屏幕上一男一女相拥桃源美境的宣传画,自然要拼命抓住那一点资本施舍的希望。

很多人都是这个小伙子,放过了,忘记了,甚至感恩戴德。这是一个奥林匹斯永远获胜的闭环,创造能源也是他们,助力战争也是他们,因利而起的灾难无论如何绕不回收利者身上去,没有什么能逃出这个螺旋。

奥林匹斯投下一点饵食,然后看他们争抢。古老有效的手段,有利益就有生意,人群中但凡有一点称他为

刽子手的声音,就会被以各种形式碾灭掉。若是想要升上新区,不是这里低头,就要那里低头。

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公平,因为谁都背着犯罪记录,背着为了吃饭不得不背上的信用记录,若是两样都躲过了,还有规范标签。危险倾向,反社会行为概率高,扣上个伊甸区玻璃会议室里的白大褂发明出来的新词,就没了机会。

规范标签是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朱唇轻启就定了人的性格和精神状态,张三是个三分无赖,李四是个七分好好先生。钻空子的人们在她面前争风吃醋,相互陷害,黑进系统修改邻居的规范标签,拉下一个人,排在自己前面的队伍就少一个人。

王翦摇摇晃晃站起来,用钥匙打开柜子,拿出一瓶金色的洋酒,好笑地看着阿喜的眼睛随着酒瓶子晃荡打转,像是锁定了腊肠的小黑猫。他妈妈会叫这种小孩馋痨胚,他想到这笑了,然后躲开了小鬼来抓酒瓶子的手。

“玛拉住在空谷。”他看着阿喜似懂非懂地点头,却比一个回音厅热泪盈眶的观众更让他有倾诉的欲望。他知道这小鬼是张白纸,他怎样说就会怎样信,却让他更想剔除那些煽动的情绪,只告诉阿喜事情先是怎样,然后是怎样,不掺杂一丝夸张效果。

玛拉住在空谷,这就是她家乡全部的描述,爱尔兰,空谷。这世界上城市变得那么少,只有空谷,地堡,伊甸,不再有科克,沃特福德,都柏林,就像王翦不再熟悉敦煌,杭州,石河子,这些只是词汇,念起来突兀得好像在叫人的名字,呼唤失踪的朋友,敦煌,杭州,石河子。

空谷听起来那么讽刺,是居民最多面积最大的分区,却叫做空。他觉得地球才是那个空谷,而他只是谷中残存的回响。

玛拉本人也说不上什么特别,一家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在爱尔兰也不少见。她沐浴了不幸中的小幸运,她身体健康,与未婚夫相爱,婚礼之后即将双双移居新区。

玛拉一辈子是个乖女孩,只在自己的婚礼上想要任性一次。她的婚礼采用了古爱尔兰传说的主题,抵制了家人的劝说,没有在意上帝或圣母的见证,也没有在教堂。

那是个成功的婚礼,明丽欢快,吉格舞的快步能让时间驻足,菲德勒提琴的乐声能连绵到下个世纪。

“她看起来好像一只西方的绿精灵。”阿喜轻声说,做梦似的望着投影上玛拉的那张新娘照片。

王翦惊奇地看向小鬼,画仙也这样说过。画仙总是挑玛拉最美的照片放在宣传册上,公开讲话却从不利用那爱尔兰姑娘的美。只在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略略哀叹。她像个森林里的绿精灵,画仙说,森林的细语化为绿色的荧光,光芯里飞着小小的灵魂。

画仙的描述极尽诗意,她是善于雕琢文字的那一个,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文字在她身上的灼痕也更重,绊住她脚步的枝节也更错综盘结。

王翦叹了口气,想要给阿喜加点酒,但是小鬼将手盖在杯口摇了摇头。小鬼昏昏沉沉地重复了几遍他刚才说的话,好像在试图理解那些意味着什么,王翦忍不住一笑,劝说小鬼喝酒不能太快。

“我没醉!”阿喜像在空中劈开一根羽毛一样向下猛挥手。

“是啊,”王翦迁就地说,“神仙怎么会喝醉呢?”

“我不是神仙。”阿喜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好像在表达不满,“我从来不搅人好事。”

王翦诧异地看了一眼阿喜,对灭亡的淡漠,对神明的轻视,这个小鬼总能突兀地展现出一种冰冷的清醒,好像米饭中的沙砾,直硌到牙根。

“搅人清静的不只有神仙,”王翦放缓了语气,“上帝也许会原谅玛拉,只是人间不会。”

人间铭记,而且人

间怨恨。

因为一场叛逆的婚礼,玛拉被亲生母亲标记为“妄想症”,规范评级落入底层,失去了移居资格。

直系亲属标记的规范评级极难消除,又是一步将人捏在毁灭手心里的好棋。玛拉的母亲很坚持,她只有寻求其他的道路。

她不是个脆弱易碎的姑娘,她执行完了跨越三个大区的六场上诉,把最隐私的自己剖析给全世界看。她忍受母亲在各大媒体访谈中的各式诋毁,忍受家人对母亲的放任无视甚至支持叫好。她甚至去克洛里斯精神病院经历了长达二十个月的封闭心理评测。谁都知道那只是个关押奥林匹斯反对者的牢狱,但她坚信只要这世道打不败她,就要给她让路。

二十个月后,她的资料多了一个规范标签,叫做“偏执”。

她从十四楼跳了下去。

王翦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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