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2)
最近几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段意愈发显得不对劲,早晚行色匆匆,练剑也显得尤为急躁。百般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他好像知道杀父元凶的身份了。
“如若我没猜错,二十年前,江南锦绣商人顾舟迟携妻儿进京游玩,不知为何因家父悉数身陨,抛尸护城河。可尸体打捞上岸,却只有顾氏夫妻二人及一众仆从,唯独少了个小的。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幸存下来的顾家小少爷为了寻仇,借助了白沙会的力量,灭了我满门。”
这些年他遍查群书,多次翻出他家族的旧书残卷,一无所获。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没想到末了竟真让他翻出了一点头绪。
而我知道,他这头绪是对的。
我把玩着酒壶道:“一个小孩子受了伤,又被扔到河里,存活下来的机会并不大。至于没打捞上来,或许是因为小孩子没多少肉,早就葬身鱼腹了。再或者,尸体冲到下游去了也说不定。”
“师父你就别胡闹了。”段意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别趟这趟浑水,可是不杀了那些人,我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您应该能感觉到,弟子的剑术已经大有进步,过不了多少时日,我就能超过您了。”他补充道。
的确,我对付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被段意识破了用意,我也不多做辩解,只是顺着他的话道:“意儿,你当真下定决心了?”
“师父,你说过你也有仇家,后来他们怎么样了?”段意反问道。
我沉默不语,谁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哪怕放浪不羁如我。
我的确也有仇家,不过他们都死了。
“师父既然不愿说,那弟子的仇怨,师父也不该管吧。”
我的确没法管,我没那个资格。
我闭上眼,眼珠子在皮下转了转,又缓缓睁开,道:“陪师父画幅画可好?”
换作平日,段意是不愿意答应的。但他也知道刚才的对话着实尴尬,正好寻着这个由头将这场面化解了,便应了我的要求。
段意的绘画天赋其实极高,可心中装了恨,便也无暇顾及其他。他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住,苦了这么多年。我却只能无力地被他拒之千里,救不了他。
今日的题目,是晴空一鹤。题目是随便想的,因为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只是看着段意憋屈的脸色,突然起了坏心思。
段意对此毫不知情,仍在一笔笔将白鹤细细勾勒,待到他要在鹤的头上点上朱红之时,我拦下了他:“且慢。这点朱红可大有讲究。把笔给我。”
段意一副想问“又怎么了”的表情,将画笔递给我。我笑道:“画龙点睛,最重要的便是最后一下,点歪了可就毁了一整张画了。这点红啊,应该点在这儿。”
说着,我趁他不备,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个胭脂记。看他一脸呆滞,不禁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甚妙甚妙!是谁家的小公子这么好看啊?”
段意终于反应过来,狠狠抹去印记,差点搓下一层皮。他怒道:“师父,您能不能别老胡闹了?”
“哈哈哈哈,给你添点喜气,省的你整日死气沉沉的看着渗人!”
“你怎么就老这么乐呵呢?”
“我还想问你怎么老这么苦大仇深呢!你我刚好一黑一白,你的表情已经够愤世嫉俗了,我再苦着一张脸,二人这是要当街扮黑白双煞吗?你就笑一个嘛!肯定好看!”
“我看您就是太闲了!”
“那又如何?世人都去求那功名利禄,我偏偏爱偷得浮生半日闲!多快活!”
“您这哪是半
日闲?您半年都是闲的!”
我笑不出来了。虽然不愿承认,但他这话的确不假。我的确三个月多都不务正业了。
不知道该自夸还是自嘲,我的名气早已今非昔比。某种程度上,我真有点像某些商贾的做派,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当然,我没他们那么夸张,如果不追求生活骄奢,一张画也就够我们爷俩过个两三个月。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知道,想要求我一画,光是真金白银是不够的,关键靠缘分。如此一来,我在名流之中便传出了风骨,换来一堆虚名。说什么“一朝官拜二三品,不若月落一挥毫”、“京城有江氏,点墨赛千金”云云,惹得沽名钓誉的凡夫都挤破头颅求我一幅丹青。我并非自诩清高,只是懂得物以稀为贵,世人啊,就是这样,越是求而不得,越要费尽心思地去钻营。我呢,就在在世道的狭缝中取了个巧。
虽然我并不以此为耻,但话摆到明面上,还是让我脸上有点挂不住。因为只有段意和我知道我画作成品少的另一大原因,便是一个懒字。
“过几日,再过几日,我定会接个生意。”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我也偶有说话作数的时候,过了几日,果然应了一个差事,便要动身去城中一趟。
段意给我收拾好了器具,问道:“这次真不用我陪你?”
“用不着,这次就是给陆大人家的小儿子画个生辰贺图,用不着帮工,你就不用跟来了。”我背上画箱,“再说了,你又心不在此,再给人家的喜宴添点晦气,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你就好好在家看家吧。”
我摆摆手在他的目送下出了门。其实我不让他跟来还有个小算盘,这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的。
谁知到了街角遇到了一身黄道袍的王半瞎,他一看到我,见鬼似的拽着我的袖子道:“江先生可是要出门?”
“倒霉!”我心中暗骂一声。
我老早就对这个十言九虚的事儿精老油条看不顺眼,毗邻而居实属无奈。他听风就是雨,碎嘴比长舌妇还要招人烦,总是借着道士身份疯传别人家的流言蜚语。就是因为他传我女儿命格,害我招来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最后他不知怎么地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满嘴的胡子被剃光了,让他看起来像刚拔了毛的白条鸡,我正在想是哪路英雄为民除害,就听他跟我说所算有误,一定求我原谅。误会解开了,我还是对他生了怨怼。碍于面子不好发作,所以我对他都是能躲则躲,可他倒好,对此浑然不觉也就算了,还狗皮膏药似的一个劲儿地把别人家的事往自己身上揽。
不计得失,不惧冷眼,如此好心性,他还真适合修道。
“是啊,上京一趟。臭瞎……王道长有何贵干啊?”我赔笑道。
那半瞎眯起眼睛凑近我的脸,就像黄鼠狼盯上鸡似的,惹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无可奈何往后退了退:“道长?”
王半瞎这才收回身子,一脸严肃地道:“恕贫道直言,江先生,你今日印堂发黑,怕是有血光之灾啊!贫道建议你躲躲霉运,改日再出去吧。”
我一听气便不打一处来。好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竟想诳到我头上来了!大清早便得了个诅咒,真是晦气!
当然我也就在心里发作几句,温润如玉的形象还是不能丢,温声道:“江某今日谢过道长好意,奈何有要事在身,推脱不得啊!不过劳烦道长赠我一卦,在此先谢过了。”
王半瞎捋捋他好不容易又留起来的山羊胡,装模作样道:“先生执意如此,贫道也不便多言,先生好自为之吧。”
好你大爷!
我素来不信这些算命的江湖圈套,他若是当真如此神机妙算,怎么不借那天地玄黄阴阳八卦问问自己门可罗雀
的缘由啊?
然而我很快就被上天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早晨出门的时候还神清气爽人模人样,晚上回来便被人捅了一剑,腹部一前一后多了两个血窟窿,月白色的衣衫上仿佛晕开两朵红梅。
之后我就一直看着段意忙前忙后骂骂咧咧地伺候我,我理亏没话说,只好看着他傻笑。
“你还有脸笑!就自己出去一回,就差点把命交待在外面!”段意端来新的毛巾清水,给我细细处理伤口,“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气运,能莫名其妙地卷到什么江湖帮派厮杀中去,打完了还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历,这荒唐事也就你做的出来!”
“嘿嘿……咳咳没有。当时我刚好路过,正好看见他们在树林里打架,我又带着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双方都认成了帮忙的,当时那叫一个乱啊,说也说不清,干脆拔剑上了……哎呦,轻点啊祖宗,疼死我了!”
“你也知道疼啊……后来呢,那些人怎么就放你走了?”
“哪能啊,我装死了。”
“不管怎么说,”段意叹了口气,“没事就好。”
我趁他没看我,才敢偷偷笑笑,这么扯的事,没想到他还信了。
没错,刚才的话,纯属胡诌。因为真相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刺我一剑的人不是生人,而是故人。亦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我看着他一脸担忧的纯良模样,心道:“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扪心自问,我觉得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你猜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
“看到了。”段意一脸无奈,“不就是一包蜜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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