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窗外起风了，那些在风中乱颤的树枝像是从深渊里伸出的鬼爪，沈弈君在床上翻了个身，手里紧紧地拽着身上的被子把它搂在怀中，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床帘被风吹起了一角，黑暗中像是藏着夜行者的窥视，他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一重接着一重，沈弈君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刑架上被人用刀子在心上一刀一刀地剐着，先是幼年时被付诸一炬的家，烈焰冲天像极了猛兽的血口，沈弈君眼前只有不断跳跃的红色，他梦见那些死去的家人在熊熊的大火的深处朝自己走来，他们的脸和手被大火烤焦，皮肉外翻，骨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眼眶里流着血泪，凄厉的声音里藏着不甘和狠毒，沈弈君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记忆中温言笑语的家人换了面孔如同索命的冤魂，哪怕捂紧自己的耳朵都能听见他们穿耳的叫喊，

“活下去！报仇！”

他们的手攀扯着沈弈君，口里不停地述说心中的不忿，沈弈君无法推开他们，张口却喊不出呼救的话，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人把无措的沈弈君从厉鬼群中拉了出来，对方长长的黑发散乱地在空中飘着偶尔打在自己脸上，沈弈君记得这是自己邻家的哥哥，总给自己买糖，他犹豫着把身后朝自己叫喊的家人抛下，被他强行拉着手在树林里狂奔，沈弈君不记得那人的名字，却记得那张如同芙蓉一样的脸，只是这梦境如同阎罗的地狱，业火把那点所剩的美好焚烧殆尽。

他看着那人散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污，突然挣扎起来想要甩开对方的手，那少年没意料到沈弈君会挣脱自己，转过身来看他，沈弈君清楚地看到他背后扎满的箭羽，鲜血从后背流到沈弈君的脚边染红了鞋子，沈弈君看着那人的血止不住地流却死死地把自己护在他的尸身下，梦境中沈弈君被这具尸体搂着，不知道过了几天，他看到那些幽魂从地底下浮上来，翻找着可能入口果腹的东西，他不敢动，只能乖乖地呆在一个死人的怀中，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慢慢肿胀腐烂，蛆虫蚕食他的眼睛，他看到那个哥哥站在自己的尸首旁边不愿离去，然后被那些幽魂拆吃入腹，沈弈君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推开身上早已腐烂的尸首，只身一人站在尸山上踏着汇流成河的血，心中狂跳。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那些窥视的目光像是暂时退去，雷声把沈弈君从那些噩梦中唤醒，他睁着眼看着头顶上繁复的雕花一阵眼晕，楞了一下才确定自己不是睡在血流漂橹的乱葬岗。

窗和门都被风吹开，沈弈君躺在床上一直听着被风吹得噼啪响的门窗，平常沈曦都会替他关好，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身上的羽被光着脚踩在地上打算把它们都关上，窗前香炉里的沉水香快没了，被风吹的，烟还来不及袅袅升起就被窗外的风吹得四分五裂，沈弈君甩手把门关上，走到窗前打算添香，他看着窗外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海棠预想今晚可能有雨，恍惚间像是有道人影闪过，沈弈君半个身子伸到窗外，看了一下，窗外除了呼啸如同鬼哭的夜风，就再也不见第二个人，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沈曦？”

无人应答，铜铃在黑夜中被风撞得叮当响，沈弈君觉得今晚的静湖太安静了，外面的夜色就像是答案揭晓前盖在箱子上的黑布，他拿起床头的灯笼往外走。

静湖今夜起了雾，暴雨前的狂风像是对它没有一点的影响，灯笼里的光只能微弱地照亮一小片地方，沈弈君在浓雾中摸索，凭着记忆穿过挂满灯笼的长廊，两旁栽种的花枝树叶被风吹下顺着气流转了两下就飘到了空中，沈弈君提着灯笼慢慢地走，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肆意窥探，在暗夜里像是有人同行，他朝身后看去，然而空空的长廊只有风的声音，他抬起手中的灯笼环顾了一下四周，被灯光映在石壁上的光影像是痛苦挣扎的人脸，沈弈君心下一沉，便加快了脚步。

长廊外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打在瓦片上，沈弈君集中的听力被风声雨声打乱，他觉得身后同行的人像是找到了最好的藏身之处，在暴雨的掩护下消失无声，狂风携着雨把梁上的灯笼吹灭，沈弈君不敢贸然闯入雨中，沿着长廊一直走，突然就看到沈曦撑着伞坐在长廊的尽头，脚边放着一盏琉璃灯，沈弈君认得那盏灯，他走上前去，站在男人的身旁，说道：

“师尊怎么把命灯拿了出来？你不是去了东海？回来了？”

沈曦没理他，自顾自地抬头去看雨中的老树上的海棠，雨点打在刚盛放的粉白小花上，格外的惹人怜爱，沈弈君觉得可惜刚想用雨伞给花挡雨，就被沈曦拦下了，男人一步跨过围栏抬着手去给花遮雨，雨水打在他的身上瞬间湿透了他身上的衣衫对方像是无所觉，沈弈君抬手把人拉了回来，似是有些责备地看了沈曦一眼，沈曦这才把目光从花上挪回到沈弈君身上，声音轻柔地说道：

“又做噩梦了？”

沈弈君点头，脸色煞白，却又有些羞于承认，蹲**去拨弄着琉璃灯的灯火避开沈曦的目光，沈曦把人搂在怀里拍了一下，说：

“记好了，是你在困住你自己而不是他们在困住你，他们死了，死人是无法困住活人的。”

沈弈君声音闷闷的，没有去反驳他，靠了一会儿却感觉身上有点冷，这才想起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沈曦淋了雨把他抱在怀里，雨水把他身上的单衣浸湿了，他无所谓地往沈曦的怀里缩了一下，回到道：

“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

“既然知道说了这么久，那你还执着什么？”

沈曦笑了起来，如同那盛开在枝头的海棠，他牵起沈弈君的手朝雨中走去，青竹伞和琉璃灯被他仍在花树下，暴雨劈头盖脸地打来，沈弈君觉得自己根本睁不开眼，他在暴雨中对着沈曦的背影大喊，对方却松开了手独自走在雨中，沈弈君只是停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在雨中找到沈曦。

火光在眼睑上跳跃，沈弈君睁开眼又看到眼前燃烧的大火，明明眼前火光冲天却觉得身上又湿又冷，火焰在一片空地上燃烧着，如同生灵，沈弈君靠过去，它像是有些惧怕还往后退了一下。厉鬼一般的家人不见了，红色的火焰燃着蓝色的冷光，沈弈君看见沈曦执剑站在烈火前，脸上笑意盈盈，沈曦看了一下冲天的大火，手上那把蓝色剔透的玉剑直指着沈弈君，神色不变，笑着问他：

“你要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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