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西风(1/2)
逐鹿山庄。
深夜,一个人影匆匆归来,与大门守卫打个照面,随即进了庄子里。他疾步穿过中庭,悄无声息地来到“天”字号的弟子院里,朝院子角落的一间房走去。这院中房间大多是二人同住,唯有西北角的这间是单人房。那人走到屋前,将头上兜帽取下,露出一张平凡却端正的脸——九师兄既明谨慎地回头望一下院中,见四下里安静无人,便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扇走了进去。
关上门,他垂头立在门口,轻轻吁了一口气。就在他转过身,准备将披风脱下之时,黑暗之中,左侧床铺那儿冷不丁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深更半夜,你干什么去了。”
既明吓得倒吸一口气,惊慌地侧身望去,就见黄拙坐在他的床上,一张瘦削的脸被屋外月光映照得晦暗不明。他的双眼被笼罩在眉骨的阴影之中,薄唇紧抿,看不清神情。既明紧张地眨眨眼,嘴唇嗫嚅一下,道:“我……大师兄至今下落不明,我帮着找一找。”
“这事有你周师哥忙活,你不必操心。”黄拙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走过来,身上威压迫人,好像……还带着一点点焦躁。
既明浑身紧绷,眼帘逃避地垂下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咽一口唾沫,颤抖着声音道:“师父,夜已深了,我还……还没有沐浴……”
“无妨。”黄拙动作缓慢,却又不容拒绝。他抓住既明的手腕,大拇指在那瘦韧关节上轻轻婆娑着,脚下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别本末倒置了……以后练完功,便安生回房休息,不要乱跑。师父可不想下次来找你的时候,却发现房里没人。”
“……是。”既明垂着头,木木地被他牵出房去。院中,其他房间里一片黑暗,无一丝灯光。但他分明感觉到,窗里有数双眼睛,在悄悄看着他被带走。那一刻,既明的双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脊背上漫出一片彻骨的冰凉。
第二日一早,太阳还未升到树顶,晏鸿飞便醒了。
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他嗜睡,没人叫他起来的话,他能睡到一觉中午,除非——他心里惦记着事儿。
睁着眼傻傻躺在床上,晏鸿飞慢慢地想起,宋寅初昨日受伤了,还没找到人影。空茫茫地叹一口气,他正准备起身,却发现自个儿腰上很沉,压着个什么东西。扭头一望,他看见了一只粗壮的兽爪,毛茸茸的,黄底黑纹,爪子很尖。
一直到这会儿,晏鸿飞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日救了一只很通人性的大虎。他呆呆地又躺下来,犹疑一阵子,随即慢慢地、慢慢地扭过头,正正好,对上大虎沉睡的大脑袋。
不是画上的老虎,不是玩具,也不是虎皮模子,是一只真正的、活生生的老虎,此时此刻,就躺在他身后,一只爪子还揽着他的腰。
晏鸿飞傻呆呆地望着它,半晌,不由自主轻笑一下,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时,许是觉得这“抱枕”抱着不大得劲儿,大虎皱皱眼睛,爪子一阵扒拉,将他往怀里揽了揽,大脑袋还往前一靠,倚在了他肩膀上。晏鸿飞就跟个幼崽似的被它搂在怀里,捂得密密实实,脖颈还被大虎规律的呼吸吹着,痒痒得他直想笑。
忍不住试探着伸手摸摸大虎的下巴,用手指挠挠,晏鸿飞撇过脸,就见大虎拧起脸,不厌其烦地晃一下脑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心中一凛,趁着大虎变换姿势的当儿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立到了桌旁。大虎缩回爪子,抬起脑袋,两眼有些迷蒙地望着他,显然还没怎么清醒……晏鸿飞憋住笑,说:“你醒啦?肚子饿了吗,我给你买肉吃?”
大虎一怔,毛耳朵不知为何直直立了起来,好像有点惊讶。晏鸿飞看得心中痒痒,正想凑过去摸一摸,却见窗外阳光照到墙壁上,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昨晚夜宿桃园,也不知逐鹿山庄里会不会有人找他……不敢怠慢,晏鸿飞赶紧穿戴整齐,对大虎说一句:“我去去就回。”闪身出了石屋。
大虎眨眨眼,依旧怔愣在那儿,心中有些想不通:怎的每次跟他睡觉,都睡这么久?上次睡了八个时辰,这次睡了六个时辰,这家伙是有催眠功效还是怎的!爪子纠结地扎出来又缩回去,大虎恹恹趴**子,毛耳朵抖一抖,随即羞愤地撇了下来——它突然想起刚才睁开眼睛时,晏鸿飞是从他怀里爬出来的……见鬼,自己怎么又抱着这人睡觉了?
忍不住捂着脑袋,大虎龇牙咧嘴,口里懊恼地咕哝了几声。晏鸿飞去得快回得也快,进门时正好听见它“嗷呜……”的低声哀嚎,还担心呢:“怎么了?你伤口疼了?”
被他吓一跳,大虎抬起头,一双虎目猛地瞪住他,又恢复了冷酷的神情。晏鸿飞一怔:“……原来没事啊,嗨,吓死我了。”说着,他拿出刚才在街上买的酱肉摆到床边,一边摊开油纸包一边道:“喏,买给你的肉。今天我要出门,晚上估计也不回来……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别乱跑。桃园里有工人,但一般不会进石屋,你也别伤了人家,知道么?”
叮嘱完,他站起身,一贯吊儿郎当的俊脸上难得有些忧虑:“哎……”大虎见他从衣襟里攥出一个荷包,喃喃道:“钱都快花光了……大师兄找不到,宋寅初也找不到,怎么办啊。”耷拉着脑袋,晏鸿飞撇撇嘴,也没个道别的话,失魂落魄地晃出了小院子。
望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大老虎纠结地缩一下爪子,脸上露出了沉郁的不甘神情。
逐鹿山庄正堂中,几个工匠正敲敲打打地修补前一日打斗时留下来的破损,叮叮当当闹人得紧。晏鸿飞本以为黄拙还在与何氏三兄弟扯皮,无暇顾及庄中事务,不想,他一进门,就见黄拙座下的几个弟子从“天”字号弟子院那边跑出来,往前厅走。他不明所以,正好崔静看见他,便一把拽住他手道:“严飞是吧?师父叫我们呢,快跟我走!”
晏鸿飞跌跌撞撞地被他拖了几步,忍不住问:“崔师兄,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昨日折了几个师弟,师父他要交待些事情……清早时候昆山派也来了人,估计前几日的比试有结果了。”崔静说着,脸上神色平静,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倒是晏鸿飞眼尖地发现他左侧脸颊有些肿,估计昨日误放那什么“怒海门”进庄,被黄拙责罚了。
一会儿来到前厅,晏鸿飞一眼就看见苏慕岐、宁翾和另外四个昆山派的年轻后辈坐在客座上,正中立着黄拙,他身后是三十位在昨日混战中幸存的“天”字号弟子。崔静拽着他排到队首,身旁站着的是九师兄既明。晏鸿飞扭脸瞅他,刚想低声打个招呼,却见他眼下青黑,精神委顿,眼神亦空茫呆滞。讳莫如深地咽下喉咙里的话,晏鸿飞老实立好,眼睛一抬,正好看见对面的苏慕岐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日混战,你们有七位师兄弟被妖物杀害……你们大师兄也不见踪影。”黄拙说着,眼神沉静地坐到主座上,看起来神采奕奕,精神十分好。他望向晏鸿飞,问:“严飞,昨日下午你去找寅初,可有发现?”
“没有,没有找到他的踪影。”晏鸿飞垂下眼帘,面露愧色。黄拙悠悠地打量他一眼,摆摆手宽慰道:“不必自责,你二师兄周谦带了八个人去找,也还是没找见。”
说着,他转脸看向昆山派的六位弟子,话头一转:“昨日遭此祸事,后续休整还需从长计议,但日前与昆山派的约定却是要提上日程了。正好,院里空出七个床位……宁贤侄,你们六人加上严飞,便搬进去吧。逐鹿山庄武学,根基在于太玄真经,你们就从这个开始学起。太玄真经与寻常内功不同,若有不懂的,可以问其他师兄弟。另外,你们小师叔何映雪也会在一旁指导,你们尽可以去问他。”
他站起身,环顾一圈,又道:“从明日起,每日早上辰时,各位便要起床练功。上午练两个半时辰,用过午膳后,逐鹿山庄弟子分成三队,一队继续寻找你们大师兄,另外两队到城中巡逻,探查妖物踪迹。昆山派的几位贤侄,你们可以回昆山派的行馆,也可以留在庄中继续练功,或者……助我门弟子去城中探查,都行。在武林大会之前,我会来考察你们的进度,还望各位勤勉练习,到时候拿出好成绩来。”
“是!”弟子们整齐划一地应声,黄拙淡淡一勾唇角,随即双手抱一下拳,转身出了前厅。晏鸿飞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小声问崔静:“师兄,师父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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