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微之(1/2)
玄瑾这次任务完成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受了些小伤,但以他现下修为能在总督主的府邸里取到东海明珠并全身而退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少年意识到一切都过于顺遂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城门处站满了兵卒,他微微退后了几步,默不吭声地抚上了腰间的云雷鞭。
一截火红的衣角出现了。
那是个姿容昳丽的少女,发辫上绑了金色的铃铛,摇一摇就铃铃作响。
她嘻嘻一笑,露出雪白牙齿:“你就是敖苓一直找的小师弟吧?长得真可爱。”
听到“敖苓”二字,玄瑾的眼眸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缩,但他很快又静下心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师姐的名字?”
“师姐?”那少女忽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师姐,想杀你呀?”
玄瑾面色沉沉,显然并不为少女的话所动摇。
“一派胡言。”
少女撇了撇嘴,忽然冲玄瑾身后喊道:“喂,死蛟蛇,你想要一个人在那躲到什么时候去?”
话音刚落,少年便察觉到一阵罡风冲他袭来。
玄瑾迅速向一旁躲过。
可终究是慢了一些,那罡风擦破了他的手臂,硬生生削去一块皮肉。
霎时便血流如注。
他低头一看,发现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三道抓痕。
“师弟,好久不见。”
这声音又轻又哑,却带着不可小觑的杀意。
玄瑾身子一僵,连紧握云雷鞭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从前眉眼肆意的女子,现下浑身已经笼罩了层浓重的阴翳,她眼眸是鲜血一样艳烈的颜色,周遭逸散出的逼人腥气让少年都有些瞬间的恍惚。
这些年来敖苓杀了不少人。
这股血气他不会认错。
敖苓看着二十年也未曾有一点改变的少年面容,忽地生出了一种厌恶,憎恨化为烈火在她心头灼灼燃烧,她咬牙切齿,似哭似笑。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这句话如雷贯耳,掷地有声,言语间不容错辨的刻骨仇恨如同一把利刃,刺透玄瑾胸口。
“如若不是因为你……如若不是因为你……”
女子喃喃自语起来。
她面上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情,额角青筋暴起扭动,一股似蛇的黑烟从她脖颈处蜿蜒而上。
那双殷红眼眸越发鲜明,几欲能滴下血来。
“如若不是因为你……阿云小师妹不会那么早就死了!大家也不会死!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这个神魔混血的祸星!”
“杂种!”
敖苓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面上神情几经变幻,时而是怜悯,时而悔恨,时而又是厌恶。
她忽而哭,忽而笑,状若癫狂。
“该死……你们都该死!”
少女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了半晌,忽地发觉少年的眼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而是一种很深沉的哀恸。
那哀恸太过浓重,叫看的人也不免生出几分沉甸甸的难过。
少女微微一愣,竟情不自禁地开口。
“其实敖苓从前清醒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她刚一出口,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少年却忽然动了,他抽出云雷鞭,长鞭直往敖苓面上而去。在鞭尾即将扫到女子的时候,他却手腕一转,向周遭士兵袭去。
那些兵卒接触到云雷鞭的雷光的地方,都化为黑烟溃散。
他并不恋战,以长鞭清出一条道路之后,便要从其中穿过。
玄瑾动作极快,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紫影,如同闪电般而来,一掌击在少年的胸口,将他打飞数米之远。
这一掌极狠,直接断了他的经脉,玄瑾半晌也没站起来,鲜血从他唇畔溢出。
那人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张极冷凝俊美的面容,如同冰雪雕就,漠然至极,唯有一双紫光湛然的眼眸,显得分外璀璨。
他才显出身形,周围的所有人便跪了下来。
“参见总督主。”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吐出两个字:“废物。”
少年死死地盯着他。
“总督主。”那红衣少女上前一步,原本的浪荡不羁已然消失不见:“这种小事何必需要您出马。”
“小事?”那青年略略抬起眼,口吻听不出喜怒:“若我方才不曾来,就叫这个小畜生逃了。”
“姬骨,我对你很失望。”
少女咬紧了牙关,额上已经是冷汗潸潸:“属下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青年扫了玄瑾一眼。
这目光极漠然,也极为冰冷。
“将他带下去,神魔混血不可修炼,这小畜生却有这么高的修为,定是得了什么机遇。”
“无论用什么方法,七日之内,我要拿到他手中的功法。”
…………
邢堂堂主从地牢中走出来,他手指上已经沾满了淋漓的鲜血,顺着指尖滴答滴答落下。
他身上溅满了殷红的液体,连墨黑衣襟上的刺绣都浸透了腥气。
姬骨后退了几步,捂住了鼻子:“总督主想要的东西撬出来了吗?”
刑堂堂主摇了摇头:“是个硬骨头,我什么刑罚都试过了。”
少女微微蹙起眉。
“嘴有这么硬?”
堂主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这小子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轻易断气,只要放任他待上几个时辰,便会自行愈合。”
“当真是极好的试炼材料。”
“不过就是太沉闷了些。”堂主又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一声不吭,像个死人,没什么意思。”
姬骨没有折磨别人的癖好,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反问:“七日内能得到他身上的修炼功法吗?”
堂主犹豫了一下。
“那小子骨头硬,七日……有些太短了。”
少女想起总督主喜怒无常,言出必行的性子,忍不住脸色一白,狠狠打了个冷战。
“带我下去看看。”
姬骨随着他一路到了昏暗的地牢里。
当对方推开牢门,一股浓郁血气扑鼻而来,少女皱起了眉。
“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弄死了怎么办?”
堂主笑了两声:“没这么容易死。”
对方点亮了地牢中的火把。
看到面前景象的姬骨脸色一变,她虽知晓刑法一向残忍至极,邢堂堂主也是个十分变态的性子,但也未曾想过对方竟敢将所有刑法一一在少年身上试过。
此番半死不活,血肉模糊的样子,倒真还不如死了。
她看了一眼少年,克制住喉间翻涌上来的酸气。
“你可想好了,早日说出功法,我们便早日给你个痛快。你现在与我们干耗着,又有什么意义?”
少年并没有说话,他的头耷拉下来,无声无息,如同真的死了一样。
姬骨有些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为何一直不说话?”
“该不是已经死了吧?”
她看着少年惨不忍睹的躯体,有些欲呕,匆匆别过眼:“你去看看。”
邢堂堂主嘴里一边嘟哝着“不可能啊,怎么会死了。”“我明明仔细算过的,不该死的。”一边向玄瑾走去。
他抬起少年紧闭双眼的脸,凑了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啊。”
姬骨忽地听到了一阵惨叫。
她连忙转过头,却看见邢堂堂主被对方狠狠咬住了脖颈,那少年摆明了是想直接咬断他的脖子,却因为牙齿叫人撬断了不少,效果大打折扣。可即便是如此,那青年的脖颈也被生生咬得血如泉涌。
少年从蓬乱发间透出的一双眼睛,含着雪亮刀光而来。
他直勾勾的看着姬骨。
那目光中分明至极的冰寒竟骇得少女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身子一僵,不敢上前。
直到邢堂堂主倒下,她才如梦初醒,匆匆赶了过去。
好在对方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修养几月便能大好。
少年那一下确实咬得狠,硬生生叼下一块肉来。
她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少年。
对方睁着眼。
素白如雪的面容上溅满了鲜血,唯有一双眼睛还是清明的,平静如水,一点也没有愤恨与畏惧。
他看了姬骨一会儿,又缓缓阖上了眼。
似有些疲倦。
少女忽地生出了一种很荒谬的直觉。
这座大牢困不住面前的少年。
她为这种直觉而感到惴惴不安。
一旦玄瑾成功逃脱,她一定逃不了总督主问责,想到对方的责罚下属手段,她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噤。
少女的直觉很准,即便已经加强了地牢里的护卫,玄瑾还是逃了。
姬骨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欲不敢抬起头来,她不敢想象总督主会是怎样的怒气磅礴。
身材高大的青年遥遥站在珠帘之后,口吻淡淡:“你说他跑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站在青年身旁神情冷静的敖苓一眼:“是。”
敖苓是总督主亲手留下的,她虽然修为高深,却一直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
十年前她杀了总督主的夫人,甚至屠了督主夫人满门,只有与总督主尚在牙牙学语的女儿因为被宫婢带去喂奶而逃过一劫。
姬骨不明白总督主为何要留下她。
她莫名想起了从前听到的那些话。
“总督主一直因督主夫人一家独大不满许久。”
“总督主与九天玄女的孩子是他自己亲手丢弃。”
少女微微颤了颤,抖若筛糠。
总督主轻飘飘挥出一掌。
姬骨腾空而起,猛然撞在梁柱上,喷出一口鲜血。
她捂住胸口,连血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跪了下去:“多谢督主饶命。”
“去吧,将他抓回来。”总督主半晌过后,又闭着眼轻轻叩了叩桌面:“即便带不了活的回来,也要将死的给我带回来。”
少女跪下领命。
“必当不负督主重望。”
…………
姬骨独自一人追踪少年,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在冥界的鬼蜮水城找到了对方。
她看到玄瑾慢慢从尸山血海里直起身子,一张脸比雪还要更加素白。
他看见了少女,也并不惊讶,只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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