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微之(1/2)
窗外的苍瑾花树开了,是幽幽的淡紫色。
不过这本没什么好稀奇的,苍瑾树一年足有十一个月皆是花期,他看惯了,亦不觉得如何好看了。
少年蹲在门口,呆呆地抬头去看那落下来的花,那花落下来一朵,他便捡起一朵,以此往复,直到捡到怀里的花都放不下了。
“傻子。”
有人笑他。
少年抬起头来。
一个玄衣女子斜窝于树上,见了他便龇牙咧嘴地笑:“我说你是个傻子。”
少年略略抿紧了唇,他别过眼,想往一旁走,那女子便一跃而下,直直立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阿瑾怎么不叫师姐?”
他这才说话。
“敖苓师姐。”
那师姐露出满意神色,她想了想,又问道:“阿瑾,最近你小云师姐过得怎么样?”
玄瑾说:“她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敖苓又有些不高兴了,开始嘟嘟哝哝起来:“我这么久不在门派里,难道她一点也不想我?”
玄瑾还捧着那些花,只静静听敖苓说完,然后问道:“师姐,我可以走了吗?”
“我说阿瑾。”那女子转过头来,突然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脸颊,向两旁扯去,色厉内茬说道:“往后见着师姐,不许总是板着一张脸,听见没有?”
他也是十足的好脾气,讲话都口齿不清了,居然依旧乖乖地任敖苓掐着:“知道了。”
“唉。”敖苓叹出口气,望着玄瑾直摇头:“我们家阿瑾这么傻,以后该怎么办呢?”
“不过你傻归傻,幸还有副好皮囊,兴许往后等门派里没钱了,还能把你当了,拿个几百两回来周转周转。”
女子上上下下将少年打量一番,又蹙起眉:“好像老了点,骨头架子也粗了点。”
“无妨,说不定就有人喜欢你这种,越老越来劲,能嚼的嘎嘣嘎嘣响。”
有一女子走了过来,着一身鹅黄长裙,鬓发如云,眉眼生得十足温婉,口吻却凌厉:“阿苓,你都同师弟说些什么呢?”
敖苓一听到这声音,霎时间没了气势,装模作样咳了咳:“什么?我跟师弟什么也没说啊。”
黄衣女子摆明了不信,脸一沉,冷冷说:“我刚刚可都听见了,你又扯谎!”
见对方真是有些动怒了,敖苓才忙不迭地去扯对方的袖子:“我错了我错了,云师妹云师妹,你别生气。”
“阿瑾。”那女子并不理她,转头去看玄瑾:“告诉师姐,你脸是不是被敖苓捏红的?”
玄瑾又转头去看敖苓,见对方对他挤眉弄眼,五官扭动,好不活泼,十分有眼色地乖乖说道:“不是。”
小云师姐哪里看不出他这是在为敖苓打掩护,扭头就狠狠瞪了一眼敖苓。面对玄瑾的时候口气才又放缓和了些:“敖师姐是与你开玩笑的,不要放到心里去,好吗?”
“我晓得的。”
他低头去看地上的花瓣,瞧得很认真,仿佛那里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一样。
小云师姐见他答得如此乖巧,心底一软,伸手就去揉他的头发,眼眸中流出疼惜。
“我们家阿瑾特别好,一点也不比别人差,知道了吗?”
过了半晌,玄瑾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好了好了。”小云师姐笑了笑:“去玩吧。”
少年便又捡起了地上的花瓣,他一边捡一边走,腰间挂了一大串叮铃铃响的链子,其中有个木牌,上面纂刻着“玄瑾”两个字,随着少年的动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跃起来。
敖苓看了他半晌,咂咂舌:“怎么感觉我们这个小师弟有点呆头呆脑的?”
察觉到一旁鹅黄衣衫女子直射而来的冷冰冰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到底不敢说话了。
…………
“师弟,吃饭了。”
小云师姐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
悬崖边长了一棵古老的苍瑾树,枝繁叶茂,无人知晓它究竟在此长了多久,烟紫花朵被银白月辉朦胧,暗香浮动。
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树底下的少年,他身影纤薄,一袭黑衣,仿佛要融入那疏淡月影中。
女子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阿瑾?”
玄瑾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师姐?”
他面容白皙,眉眼沉静。
小云师姐见玄瑾神色与往常无异,才略略松出一口气:“吃晚饭了,大家都在等你。”
玄瑾闷闷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擦裤腿上蹭的灰尘。
他拍得不紧不慢,好似一点也不着急。
师姐看不过去,将玄瑾扯了过来,帮着拍了两把,就将少年扯了进去。
不大的屋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死死盯着桌上的菜肴,形同饿狼,只要掌门一声令下,就会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掌门看见玄瑾也坐好了,这才轻轻咳了一声:“吃饭。”
话音刚落,桌上便是刀光剑影,数双筷子迎来送往,毫不客气。
掌门几次将筷子伸了过去,都被硬生生挤开了,他额角狠狠一跳,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吃了。
掌门夫人咳了咳,偏心眼偏得明目张胆。
“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怎么了?你也是,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跟孩子抢饭吃。”
玄瑾往上还有三个同门,一个大师兄林峰,最为年长,平日里除开修炼之外,全在忙门派的琐碎事物,上直除妖灭鬼,下直种田做饭,无一不会,正儿八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打得过野狼,奶得了小羊。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因为平日里总操惯了心,总是爱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像极了一个老妈子。
例如此时,看见一昧夹肉的少年,青年皱起了眉:“怎么又不吃青菜?若天天如此偏食,怎么长得高?师兄从前便跟你说过,偏食的坏处,你且将我上次告予你的,重新复述一遍!”
其次往下就是二师姐敖苓,敖苓乃蛟龙修炼成人,还是从前三师姐柳阿云下山的时候捡回来的,当时她受了重伤,被人打回了原形,结果又因为原形过于庞大而卡在缝隙里无法动弹。
若不是柳阿云救了她,敖苓便要硬生生熬成条蛟干。
也是因此,敖苓死皮赖脸缠着柳阿云,非要同她一起回来。
敖苓此人,骄傲自大,肆意妄为,从不将修炼放在心里,偏生天赋极高,就连十个大师兄林峰也不见得能打赢一个敖苓。
故而她平日里就放肆惯了,野的没边,时常私自下山,也不大在门派里头。
此时她回来了,坐没坐相,如同被抽了骨头一样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玄瑾一眼,拿着筷子指指点点:“对嘛,要听大师兄的话,小孩子挑什么食,本来就长得没我高,往后岂不是要比你师姐我还矮了一个头去。”
再往下就是三师姐柳阿云,她是个毫无修炼天赋的普通人,于是平日里就时常帮衬着大师兄打理门派事物。偶尔也会绣点东西,拿下山换些粮食上来。
她极是疼爱玄瑾,此刻听到敖苓的话,俏脸一板:“你刚刚说什么?”
有句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
惯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敖苓,偏生就奈何不了柳阿云。
她见柳阿云有些不高兴了,有些酸溜溜的:“小师弟小师弟,眼里一天到晚就只有小师弟。”
柳阿云立刻瞪圆了眼睛,敖苓倒也是个能伸能缩的,见状立刻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小云师妹你莫要生气。”
柳阿云哪里理她,转身给玄瑾夹菜,不一会儿就在他的碗里堆成了个小山,她笑眯眯的:“阿瑾喜欢就多吃点,你要是喜欢师姐多绣几个锦囊,拿下山换钱给你买肉吃。”
林峰纠结了一下:“小云师妹,我们这月欠王掌柜的一两银子还未还清呢。”
柳阿云冷笑道:“若不是你为了除那镜妖失手将别人家的房子劈倒了,我们何至于这样省吃俭用,日日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你说说,幸亏得是人家没伤着,又不与你计较。不然你早就吃牢饭去了!还能有心思在这里教训小师弟?”
林峰讪讪地闭了嘴,低头扒饭。
…………
云遥派建在一处深山老林里头,残垣断壁,只剩下了两处砖瓦搭的屋子勉勉强强还能容人,只是到了下雨天,总免不了会东漏一点水,西漏一点水的。
三四月雨多得紧,连成细密的雾气,风一刮,便扑面而来,所有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连布袜都黏腻得能拧的出水似的。
玄瑾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雨珠串帘,滴答滴答落在木盆里,又小小地溅起一朵水花来。他看得很认真,直至被掌门狠狠敲了敲头:“发什么呆,赶紧倒水去。”
“哦。”玄瑾呆呆地应了一声,就端起木盆往门外走去。
忽地刮来了一阵雨雾,细小水珠沾满了玄瑾的发间,携着那淡紫苍瑾,落满衣袖。
他抹了一把眼睫上湿漉漉的水,倏然开口:“师傅,我的名字为什么叫玄瑾?”
掌门愣了愣,思索片刻,跟他说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生得风流倜傥的掌门,他在修炼上天赋平平,却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即使自己的鞋子都已经破到顶出了两根脚趾,看到路边没人要的小孩子还是会忍不住捡回来。
有一天掌门下山去捉妖,在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捡到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那个婴孩被一阵柔光笼罩着,裹得是一身光华流转的云纱锦,襁褓里只有一枚刻着两个字的木牌。
中年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叹了口气:“其实他本不想去管这婴孩,但谁让这婴孩长得那样玉雪可爱。一见到他就不哭了,反倒笑眯眯的,笑起来还又软又甜,怎么不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呢?”
于是掌门看着婴孩那双异于常人的晶莹紫眸,犹豫了很久,还是一咬牙,将对方抱了回去。
师娘看见他又抱回来个孩子,气得脱下自己脚上破了洞的鞋追着掌门满院子打。
掌门一边逃命,一边哎呦呦叫着,却还是被师娘揪住领子扯了回来狠狠揍了一顿。
师娘揍痛快了,才回头去看那襁褓,见到那襁褓中的婴孩一双紫眸,略略有些惊讶,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对方正眨巴眨巴长睫毛的大眼睛上,又心软了:“这哪里捡的孩子,长得如此惹人怜爱。他母亲怎么舍得将他丢了去。”
中年男子说:“后来因这孩子实在长得十分可爱,又非常乖巧,故而门派里大家都喜欢他。”
“他现在长大了,往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玄瑾沉默了会儿,他捻起粘在自己衣角的烟紫花瓣,丢了出去,然后很认真地抬起头来:“师傅,我究竟是谁?”
掌门说:“你就是你。”
他再也没有问起任何有关于自己身世的事情。
后来玄瑾又长大了点,掌门时常捧着那本翻得破破烂烂的经书,教导玄瑾:“阿瑾啊,天道轮回报应,可是一笔一划皆记录在册的,所以做人一定要无愧于心,知道了吗?”
掌门没有得到回应,就走过去拨开了少年立在脸前的书,果不其然,他已经与周公相会去了。
掌门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狠狠敲了敲玄瑾的头。
对方如梦初醒,揉了揉被敲痛的头,如若没反应过来一般,半晌,他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师傅,你刚刚说什么?”
掌门气绝。
许是玄瑾实在是对于此方面毫无兴趣,掌门便不得已,开始教习少年门派中的一些修炼功法。
他修炼倒是十分勤奋,可大抵这世间真有天赋这一说,无论少年如何夜以继日地练习,依旧窥不见其中法门。
纵使练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过是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敖苓正巧从山下回来,抬眼便看见了少年,对方所练的一招一式连她也早已烂熟于心。
敖苓忍不住蹙起眉:“错了,气不对,从丹田引气至指尖,再经四个小周天轮转。”
“你这样,不过是强记得剑式罢了,有形而无神,白费功夫。”
玄瑾并未停下动作。
敖苓见少年并不改,只是一味练剑,眉尖沟壑更深了些:“师姐同你说话,怎的不答?”
玄瑾劈出一剑,剑气破空而来,又倏然弥散,他收起长剑,淡淡说:“我无法引气入体。”
敖苓露出惊诧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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