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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龙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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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钞既行,脱脱借发钞便利,暗暗筹备修河物资,木桩、柳梢、蒲草、碎石、大船、绳索、铁锚、大钉等等,不一而足。所用物料品种繁多,各样都耗费靡巨,待物资筹措完备,脱脱才恍然惊觉:吕思诚所言诸事竟一一发生了。

新钞行之未久,各地即物价腾踊,价逾十倍有余。以京师物价,新钞十锭尚不能买粟一斗,及至边远郡县,纸钞难行,竟到了以货易货的地步,而伪钞却不见减少。这等恶果,远远超出脱脱的预料。

可事已至此,还有何办法?好在修河所用物料俱已完备,拨给河工的役钱也已筹集,只待朝廷议定,便可行事。可值此关头,因变钞失利,朝堂非议迭起,饶是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强力压制,也有弹章被悄悄递到御前。脱脱不由想起先前罢相之事,深恐天子以此降罪。果真如此,修河一事更无从谈起,他岂不枉费了一番努力?

然而天子见了弹章,却无甚表示,脱脱忐忑不安地等了数日,却接到天子召见的旨令。无论如何,入宫澄清此事势在必行。

脱脱奉旨入宫,可天子既不在宣文阁,也不在玉德殿,传令内侍只是引着他往太液池方向行来。难道是在广寒殿?脱脱迷惑地想着,心绪混乱,可行至太液池畔,内侍突然驻足,笑道:“丞相,陛下正在此等候呢!”

脱脱一时不解,经内侍指引,跟着他往湖面上望去,瞬间被眼前的金碧辉煌迷花了眼。

开阔浩渺的水面之上,一艘奢丽至极的龙舟悠悠驶来。及至近前,脱脱才惊觉龙舟之巨。其首尾长过百尺,广亦有二十尺。船首有龙头昂然向天,龙须恣散而开,端庄而威严;船身饰以金粉,如熠熠生辉的龙鳞,在日光下更显耀然夺目;船上建有殿宇、暖阁、帘棚、穿廊,俨然水上行宫。上有紫衫水手二十四人,个个持篙而立,待船身一动,龙首眼口爪尾亦随之而动,当真如巨龙摆尾,凌然腾空。

脱脱凝望半晌,亦不由惊叹,叹赏之余,心里又忧虑起来。这奇巧神思出自何人,不用多问。自当初五云车一事,他便知皇帝耽于此道,谁料他竟沉迷至此,乃至能凭空造出龙舟来!

内侍以为脱脱只是被龙舟的气势震慑,便主动解释几句:“这龙舟乃是天子自制图样,委付供奉少监塔思不花监工制成……”

“龙舟兴造始于何时?”脱脱盯着龙首,淡声开口。

“好像至正七年的事……”内侍回想片刻,含糊答道。

“至正七年……”脱脱喃喃道,彼时他还流放在外,自然不知此事。若是他在宫中,必会及早劝谏,不教天子耽溺此道。而眼下……他的心骤然一沉:今日可不是为劝谏而来,自己尚有罪责在身,皇帝不问罪便已是开恩了!

他忧心忡忡地踏上龙舟,心头疑虑更深:天子为何在此召见?往昔皇帝沉溺于将作,对脱脱避之不及,生怕他谏止此事。而今天……皇帝竟毫不避讳地在龙舟上召见他了。

经宫人导引,他穿过帘棚,走过穿廊,兜兜转转,才来到皇帝所在的暖阁。尚未进去,便闻里面有乐音传来,仔细聆听,却是番乐。脱脱更是疑惑:难道皇帝竟在此做佛事?可道场又怎会选在这里?

通传后他应命而入,顿觉仙乐绕耳,香风弥漫。暖阁之中,约有十余位舞女,皆和着乐音,翩然起舞。那纷然飘飞的舞袖和衣裙堆了满眼,几乎辨不出皇帝所在。还是宫人将他引至座位上,才见皇帝在自己上首。皇帝见他到此,只是无声点头,而后仍凝神望着阁中的舞者。

脱脱心绪纷纭,并无心情观舞,可皇帝不语,他也只能静静陪着。舞女们皆着销金长裙,身披璎珞,肩佩云肩,像是藏密天魔舞女的扮相。待其起舞,疾若烈风摧劲草,轻若花瓣之回旋,刚如流星之飒沓,柔若杨柳遇清风。柔臂舒展,腰肢款摆,当前一人结法印,做庄严相;左右两人各执莲花和净瓶,做供养状。周围还有舞女执金刚铃、金刚杵等法器,余者怀抱琵琶、小鼓和胡琴,一边奏乐,一边唱赞。其庄严盛景,真如西天梵境。

“凉殿参差翡翠光,朱衣华帽宴亲王。红帘高卷香风起,十六天魔舞袖长。”

皇帝和着番乐,信口吟出几句,却是回回诗人萨都剌的名作《天魔舞》。脱脱闻之,更加确信眼前之舞即为藏密僧人传来的十六天魔舞。可是此舞素来只在藏密仪轨中做礼佛之用,何时用作平日观赏?观其舞姿,较之道场所见,更多了几分香艳靡丽,难道是经过皇帝重新改制?

满腹皆是疑问,今日却无暇顾及。众舞女舞罢,就被皇帝轻轻挥退了。宫人掩上门,阁中只剩君臣二人。而脱脱仍茫然出神,只觉眼前仍是翩飞的舞袖,耳畔仍是婆娑的乐音,连鼻端萦绕的香气也更加醉人。抬眼一瞧,御榻一侧的屏风香漏正吐着青烟,暗香袅袅飘来。

他阖目轻轻吸嗅几下,只觉心头的芜杂也减去几分,幽香浮动,萦绕不去,如醇香的美酒,令人醺然欲醉。

待他睁开眼,却见皇帝一双清凉的眼眸,正望向这里,如宝石般泛着冷光,里面传递的幽微情绪,比这幽香还说不清道不明。脱脱凝望半晌,只觉魂魄都被摄去几分,口内发干,浑身溢出一股灼躁。

他不由暗骂自己:今日奉天子之令而来,小心应对还来不及,怎会生出如此多余无益的情绪?这般想了片刻,心下更是郁然:自己连天子为何召见都不得而知,又谈何应对呢?

脱脱颓然一叹,这失落又迷茫,带着些微忧惧的神情落在皇帝眼里,叫他又是心动,又是怜恤。那人定是心存畏怯,乃至自己一经召见便心神不定。

“脱脱。”皇帝轻笑,向他招手。

脱脱怔了片刻,才应声而起,恭顺上前,在皇帝身前跪下:“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气得失笑:“怎地?朕召你而来,便一定为了朝事?无事便不能召见了吗?”

脱脱闻言一滞,暗暗松了口气,可那疑虑不解,他终是无法心安,遂咬咬牙,试探道:“臣闻变钞一事,有朝臣……”

皇帝恍若未闻,沉默半晌,忽而抬眼,恰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忧,心下不免得意起来:罢相一次,流放五年,他到底是吃了苦头,也终于长了记性。虽依旧专权,但也事出有因。他再怎么专擅朝堂,心里毕竟还有他这个皇帝。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更添怜爱。时而想想此人在朝堂上决然独断的模样,时而又想起床笫间温存体贴的柔情,一时竟难将两处联系在一起。可这的的确确出自一人,正是眼前这个面色沉郁、目露忧戚的俊美面孔。思及这份忧虑是因自己而起,皇帝心里有说不出的适意,几乎忍不住笑出来:朝堂之上,他再怎么翻云覆雨,又怎能逃出他的掌控?而他一喜一忧,一苦一乐,无一事不是因为自己。

“你在忧心什么?”皇帝微微倾身,伸手抚摸那阴郁的面孔,以手为笔,摹画过他的轻眉、俊眼、鼻峰和薄唇,手指滑过锋锐舒朗的轮廓,最后落到下颌处轻轻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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