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上)(1/2)
(1)
“噢……你没有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他的手,那么有力……死死地掐在你脖子上,会让你根本喘不过气来。”
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他伸出双臂做出掐握的动作,苦笑着,继续为我讲述当时的故事。
“他是疯子,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可理喻!但他还偏偏又是那种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的疯子……他的眼神是那么疯狂,疯狂到想要牺牲掉身边的一切,就只为了拯救他想拯救的那个人……所以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放过我 ?‘快跑吧!’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绝对不会听错……可是,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要那样做呢?明明在那之前……他已经狠心害死了一整个车厢的人……”
男人将手臂缓缓放下,话语中充满了不解和不甘。
“那之后呢?您真的就那么逃出来了?从那个站台上?”
我用熟练的俄语充满了好奇地询问着,同时还要忙着将手里的苹果用刀削成更方便人吃下小块。
“是啊……就在那个人的讽刺下。”男人用他湛蓝的眼睛望向我,扁扁嘴继续说,“不过我当然要逃跑了,就算他嘲讽我又如何?最终活下来的可是我啊……而不是他们……”
我能感觉到他用强硬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想强迫自己接受“那个人”在最后救了他的事实。
——不管那个人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因此我笑了笑,将摆好的果盘端到了由于腿脚受伤,而不好活动的男人面前。
“您后来是怎么和家人解释的?就像现在和我说的这些一样……”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嗯……是在地铁中经历了一场灾难,或者说,是进行了一场冒险吗?”
“怎么可能!这些事我可还从来没对别人讲过。”男人摇摇头否定,“因为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叹息一声,怅然地将视线转向上方的天花板。
“……和我以前所在的那个世界相比。”
(2)
在后来的男人的故事中,他描述道:
当他逃出了地铁站,满心欢喜地跑回家……但是,他却突然从满脸惊恐的家人那里得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
“我当时还不到二十岁,他们竟然说我是猝死。”
男人自嘲,说在那样的时代,每个男孩都会以当兵作为光荣。
“我自认为我是个优秀的兵士,唔……虽然入伍的时间还不算久,但我的身体一直很好,这是真的。”
“我怎么会在登上地铁的时候突然倒下呢?我想……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后来我在那辆列车上所经历的一切,又该算是什么呢?”
“于是我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嗯,毕竟他们说,他们是刚从医院看过我的遗体回来的。”
“但是在医院里……我什么都没看到,确切说是,当我找到本该属于我的那个停尸位的时候,噢……天哪,这话说起来真让我觉得糟糕……我是说,当我终于就要找到所谓的我的‘尸体’的时候……我晕过去了。”
“没错,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却又好好地躺在自己家里。”
“我还能怎么解释呢?难道要告诉他们‘因为这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我’?”
男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摊开手。
“我不想再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了……你想想看,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又回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是活在了另一个相似的世界,那么我当然就只能顺着他们的思路说:‘哦,好吧,是我糊涂了,其实我刚才可能是正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但是我现在醒过来啦!不过我没和医院打招呼,自己就那么偷跑出来了’……我只能这么说啊,除此之外我毫无办法,毕竟……我不能‘亲口’毁了自己的生活。”
男人在讲故事的时候表情总是十分丰富,这让我觉得有趣,并且能更容易地记住他说过的东西。
“到现在,我还能记得的关于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别……大概已经不多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起这一段的时候,男人的眼神里有着许多许多的悲伤。
“不过有一个站点,我一直记得那个名字。”
“……是什么?”
我觉得我的接话能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打个比方,如果这是一场由我和亚历山大·舒宾先生共同合作了近一个星期的相声,那么我一定会是个完美的捧哏。
“布莱斯诺站。”他将被子掖紧了一点。
“我听到他们的谈话……那个身材小巧的中/国人,他当时想要到达的,似乎就是这个地方。”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布莱斯诺的站点啊。”他说着,将眼睛紧紧闭上,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什么。
“从来……都没有过。”
(3)
这一天,是我作为一名实习护工,在俄/罗/斯某私人医院进行打工的最后一天。
而亚历山大·舒宾,他则是一个因为意外造成腿部严重骨折,所以不得不在一个正值壮年的年纪整日躺在医院里的……标准的俄/罗/斯式富豪。
他们总是惯于享受。
完美的单人病房、特别雇佣来的陪护、完全区别于病号饭的一日三餐……好吧,请原谅我的贫乏,那让我只能以这样简洁的方式来进行描述。
当然,至于那个特雇的陪护,指的也就是我了。
说实话,当时的我完全想不明白,像他这么个财大气粗的生意人,究竟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我来专门作为他的陪护。要知道,除去这份护理的工作之外,我平时能做的也就是动动笔头子,把自己在每个工作地听来的大小故事加以改动,结合上自己那些说不定其实非常乏味的想法,最后添油加醋地写成小说。
我这人个头不高,而且相貌平平,所以一直以来我只想着,要是有朝一日我写的东西能够出书大火,那差不多……也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了。
不过好在这位没怎么让我感到压力山大的亚历山大先生,他是一个热衷于分享的人,并且在我的几度打探之后,我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为我带来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更有趣的是,他言之凿凿,一口咬定那就是他曾经历历过的事实。
而不管到底是否发生过那样骇人听闻的“人类集体被困事件”,在听了他长达一个星期的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我总觉得他之所以会指定我,说不定……其实是和他故事中那个个子小小的东方青年有关。
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们东方人的脸长得都差不多,更何况我活了二十几年,也确实是没能成长出一副值得人夸赞的好体格。
“那您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吗?我是说……那个天文学的博士。”
“名字啊,”对于我的问题,亚历山大先生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我记得他的全名叫……”
最后,我的雇主以一个常见到在俄/罗/斯几乎满大街都是的男名,再加上一个少见到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姓氏,结束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一整个故事。
毕竟这是我受雇照顾他的最后一天。
而那个漫长的、且充满了科幻色彩的故事……
也确实应该结束了。
(4)
虽然真实性暂且值得探讨,但我仍然觉得,亚历山大先生为我讲述的是一个情节出色的故事。
于是回国之后,一天夜里,我坐在自己的房间中独自猜测。
如果真的就如同亚历山大所说,他从未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讲过这个故事,那么……在他对我进行讲述之前,我想他一定是已经将这个故事的每一个句读都置于心中酝酿了良久,同时,也已经反复地推敲、碾磨过了良久。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发生过那样离奇的事件也说不定?
因为当我每每回想起那个中年男子的任意一个表情……
他每一次神态的转变,每一个语调的转折。
哈,实在太真实了,简直真实到可怕。
我只能说,若非是我天生愚钝以至于完全辨不出他人言语中的纰漏,否则的话,那就是这世界欠了亚历山大先生一个奥斯卡。
于是,在二零零八年的某天,我从一个深夜开始起笔,那之后,又减眠少休地整整写了一个星期。最终,一部以第一人称为视角,关于那次发生在莫斯科地铁中“人类集体被困”事件的惊险“纪实小说”,便被我以十万字的字数完本,并以在论坛连载的方式,发布到了当时网络文学才刚刚起步的互联网上。
我敢说,那是我自打开始写作以来,完成的最最满意的一部作品……毕竟,亚历山大先生可是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对我讲完了那个故事,而我,则是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将其细细雕琢,并最终在纸上形成了文字。
一段时间过后,不出我所料,我的小说果然成为了论坛板块内的热门,并且逐渐地,也开始有许多的陌生人开始问我是否可以进行授权转载。不过出于点击与回复量的考虑,特别是在与当时的版主商量过后,那些人的请求,就都被我给拒绝了。
其实如果从道义上讲,我本该再好好去感谢一下亚历山大·舒宾先生,毕竟是他造就了我这次小小的成功。只是……由于个人原因,后来我便很少再有机会出国,于是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惯于嘲弄、同时也热衷于自嘲俄/罗/斯男人。
但我没有想到,由那一个故事所引起的、更加令我惊讶的事件,却是国内一家数一数二的悬疑小说杂志——它的主编亲自找上了我!并且不顾我怎么推辞,那人说,他一定要见上我一面。
都说盛情难却,可是这一次,我总觉得那位主编的态度已经不仅仅再是“盛情”那么简单。如果非要说那人给我的感觉,倒不如说是“粗鲁”还来得更像一点。
因为那位主编只是在前一天的晚上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之后又同我简单的闲聊了几句,可第二天,他却就不远千里,直接搭乘着飞机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我吓坏了!
可是在我心中,我又隐隐觉得这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因此……我只得鼓起勇气做好准备,去迎接那位编者头头的到来。
(5)
在我的印象中,所谓的成功人士,或许就正是我面前那个人的样子。
西装革履,举止优雅,谈吐大方。
或许也可以再加上一点:保养得当。
因为初见面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那位名叫王耀的男性……他,竟然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之人了。
那人有着一张完全脱离了岁月的面孔。满头不见有任何杂色的乌发,也被梳理成了和那张脸十分相称的发型。
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我见到你,就好像见到了年轻时的我自己……哎,你平时都不怎么好好吃饭吗?”
那人的声音也完全没有显出任何老态,洪亮、底气十足,而且偶尔还带着些冷冷的幽默。
不过至于他说……我就像他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这完全就是不必要的客套了。
毕竟像他那样的一张脸,年轻时一定美得惊天动地。
没错,是“美”。
哪怕他毫无疑问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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