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再次见面的场合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周水的葬礼上。
周水没有选择在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举办葬礼，而是回到多年不见，却是生养了她的故土上，一个还不算特别落后的小小县城。
胡杰很忙，忙着招待从各地赶回来或者多年没离开过县城的亲戚，递烟，倒酒，上好菜，大堂之上人声鼎沸，喧嚣得像是哪家儿子要结婚娶了媳妇，热热闹闹，好不快乐。
胡潇潇坐在大厅门口，来一个人，收一份钱，记一个名字，直到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她像是想到什么顿了一下。
但胡潇潇没有抬头，她只是发愣，紧接着很快的回过神，低头在泛黄的纸张上写字，边问道：“您叫什么？”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周欢。”
下一刻，受了惊的木椅的四肢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尽管在这个吵闹的环境下显得微不足道，但还是在两个人的心上划出一道痕迹。
胡潇潇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不可思议的又带着欢喜的目光傻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欢、欢哥？你什么时候....”她似乎觉得接下来的字眼有些不妥，换言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人笑了笑：“快一年了，你们不常回来。”
明明大厅的吵闹声依旧繁杂，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惋惜，有人无动于衷，有人在逗弄亲戚的孩子，有人在照顾轮椅上的老人，和着服务员上菜时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它们化成空气无孔不入的钻进胡潇潇的耳朵里，但在这一刻，和周欢对视的这一刻，那些嘈杂的声音犹如深夜里海边的潮水，它们哗啦啦的涌来，又哗啦啦的退去，留下干净的平整的沙滩。
“你、你也不告诉我们....”胡潇潇的眼眶有些湿润，不自觉的瘪瘪嘴，带着点埋怨：“我妈她临走的时候还在念叨你，想见见你，她是不说的，但我知道她心里...总是对你有愧的，她怕你恨他，她也恨自己没对你好。”
周欢安慰似的拍拍胡潇潇的肩膀：“都过去了，她对我很好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们。”
“那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周欢垂下眼皮，又漫不经心的笑了。
胡潇潇见不得周欢这样，她也明白，其实哪里是周欢不联系他们呢？明明是他们像躲着瘟神似的避着周欢，当年发生了那样的家丑，而周欢便是附在那桩丑闻上最大的蛆，所有人见到他，便犹如看到腐烂发霉的食物中的蛆，恶心，不能忘记，难以摆脱。
小地方就这么大，来来回回的就这些本家人，谁家小子结了婚，谁家闺女嫁了人，谁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谁家里又不幸走了人，大家口口相传，一天的功夫就都知道了，周家儿女大张旗鼓的回来办母亲的葬礼，一传十，十传百，周欢还是不可避免的会知道。
胡潇潇面带羞愧的低下头，她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脚步有些微微的坡。
她是喜欢这个表哥的，相对于其他的周家人，她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这个表哥很温柔，很好，在她小的时候，这个自己过得也并不如意的表哥偶尔会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亮晶晶的，酸酸甜甜的水果糖哄她吃，他看她吃下去，自己就会幸福的笑起来。再长大一些，某一天忽然觉得表哥长得很好看，皮肤很白，睫毛很长，嘴唇很红，就连鼻尖的小小黑痣也让她心生喜欢，她有小女孩的心思，却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出口的。
暗恋这个不同于其他男生的表哥，是她少女时期隐秘的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她厌恶甚至憎恨那些因为自己腿瘸便无时无刻不讥讽他，嘲笑她，向她扔石子的男同学，
以及总是觉得自己丢了脸面的亲哥哥，而周欢是不一样的，他对她好，是纯粹的不带有同情怜悯的好。
周欢看着多年不见的小妹还是有些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她穿着白裙子，头发又黑又长的披在身上，脸蛋红红的，笑起来会很腼腆，已经长成很清秀漂亮的女孩子了。
“这些年腿好些了？”
胡潇潇抿嘴点点头：“后来做了很多手术，正常走路的话....几乎看不出来了，刚刚是坐久了，就是阴雨天还是会有些酸疼。”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胡潇潇抓紧衣角鼓足勇气，小声问道：“欢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周欢道:“好的，原来再不好现在也好了。”
说罢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人来人往的大厅，道：“那我走了，有机会我给姑姑亲自上坟。”
胡潇潇又是惊讶又是不舍,不由得向前一步：“别、别走，怎么刚来就要走，吃一些吧，吃完我带你去看妈妈，我陪你....”
“——潇潇！”胡杰脚步匆匆的向他们走进，他的嗓门很响亮，语气也很冲：“你在和谁说话！你嫂子忙的晕头转向连宝宝半天都看不上一眼，你还在这....”
逐步走近的胡杰突然挺住脚步，像上了发条似的，连带声音也消失了，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周欢，眉头在一瞬间紧皱，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你他妈怎么在这？”
周欢恭敬的回答：“来看看姑姑。”
“行了行了。”胡杰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缺你那一份，赶紧走赶紧走。”
周欢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也并不打算争辩什么，但胡潇潇却少见的生气了。
“我们和欢哥很久不见了！为什么不留下欢哥一起吃饭？我们是一家人，妈妈在临走之前....”胡潇潇红了眼睛，一拍桌子：“无论如何，我都要欢哥看一眼妈妈！”
胡杰还是第一次见胡潇潇这样对自己说话，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时刻准备扇在胡潇潇的脸上：“你他妈小丫头片子还跟我抬杠，他个杀人犯也配见妈！免得脏了咱妈轮回的路，赶紧让他给我滚！”
胡潇潇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发怒到有些站不稳，扶着桌子摇摇欲坠，却还在极力为周欢争辩：“欢哥他不是！胡杰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肮脏事，你对欢哥做了什么你自己——啊！”
那巴掌下来的如此迅速，毫不犹豫的打在胡潇潇的脸上，周欢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响在耳朵里，胡潇潇难堪的捂住自己的右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哭泣，周围渐渐聚集了很多人。
周欢一把扯过胡潇潇自己挡在女孩的身后，大怒：“胡杰你在干什么？！有打自己亲妹妹的吗？”
胡杰气喘如牛，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白里带着熬夜留下来的血丝。
大家七嘴八舌：“小杰不要打潇潇啊！”
“潇潇哪里做的不对，你说出来让她改正啊！”
待到所有人看清胡潇潇面前站着周欢时，所有人像是被集体噤了声，他们的目光带着太过赤裸裸的讶异，害怕以及厌恶，甚至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避免和周欢靠的太近。
胡杰忽然笑了一下，朝着众人拜了拜：“各位对不住，刚才激动了，我马上给潇潇道歉，这不是有脏东西在这想赶走吗？大家吃好喝好，一会儿我来作陪啊！”
有周欢在这，所有人更喜欢远观而不是近距离接触，听到胡杰这样说，又装作不在意的闹哄哄的散开了。
胡潇潇哭的很不堪，她把头深深的埋起来躲在周欢的背后，那些人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和周欢的
身上扎出无数个窟窿，这都是她的错，她刚才不应该大吼大叫，惹得欢哥被围观。
胡潇潇扯扯周欢的衣服，小声啜泣：“欢哥...欢哥你走吧，我会找你的。”
“不怕，不怕。”周欢拍拍胡潇潇单薄的后背，他低声安慰：“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你擦擦眼泪，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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