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温暖的体温(1/2)
那天,边时雨事先买了艘船,出了烟华楼后便独自策车来到江边,想将那两具尸体放到船上,再一把火烧成灰烬,沉入水底毁尸灭迹。
他坐在甲板上,手里拿一瓶烧刀子,任船只随水漂流。有江风拂面,他轻轻地晃了晃酒盅,酒水便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回头朝船舱里唤了一声:“喂,想喝酒么?”
那两具尸体自然是没法回答他的。
边时雨干笑了两声,掌盅仰酒,一饮而尽。天气很不好,寰宇之内都是阴沉沉的大雾,没有阳光。他靠在甲板上,听江流滚滚东去的蛩音,听江鹭春莺的嘤啼。烧刀子入喉滚烫热烈,但捂在厚实保暖的衣袖间的双手还是一样的冰冷,提醒他珍惜为数不多的时间。
啧,真是麻烦。
“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他自言自语道,“犯一项罪过就已经吃不消了,我又给你们多扣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们一定要怪我的吧。”
“可是江湖便是如此,世间便是如此。勾心斗角,弱肉强食,是非清浊又有谁去计较?”他走过去,一把掀了船舱帘子,将烧刀子浇在甲板上,“你们已经解脱了,下辈子别再回来,人间太苦。”
他走远几步,念了段咒语,引出几只荧蝶,扑棱棱地飞向船舱。
烧刀子入喉,灼烈销魂。荧蝶燃烧出绚丽灿烂的火花,翩翩然落入舱内酒泊中。
刹那间,炽燎的野火烧纵成海,滚滚浓烟障目,入眼皆是茫茫青灰的一片。
熊熊火焰似一只只疯狂的魔爪随风起舞,争先恐后地伸向船舱,所到之处都化作灰白余烬一缕。野火烧延,似乎还点燃了某种足以致命的东西……
是什么?!
边时雨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女子狡黠诡异的笑容——是舒音,她给他下了套。
烟华楼所制秘密武器烬魂粉,状若烟尘、粘性极强,散落于衣物之间便难以消除,肉眼几乎不可发现,遇火即燃,染火即爆破。他万事都小心谨慎,唯独错漏了这一个小女子。错一步,猝然灰飞烟灭,万事无解。
有什么危险的征兆在他脖颈处缓缓收拢,扼灭了唯一生还的可能。
不对,完全不对。他要回去,汪樛的仇还未报,体内的长生蛊还存活着,还有人在等着他。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还很多。
他边时雨是谁?是那个从瘟疫死人堆里活着爬出来的少年,是吞下千万种蛊毒还安好无恙的长生不死之躯,是叱咤大漠黄沙之间的又神气又威风的沙盗头领。恶病都夺不去他的命,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差错击得溃败?
可他分明感到五脏俱裂,皮肉皆是猩红灼烫的血淋淋模糊一片。
很痛,但不难受,长年冰冷的身躯浸没火海,却有一种春风沐骨的错觉。
久违了。这样温暖的体温,才更像一个活人。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是在说:算了吧,这样也挺好。
是啊,算了吧。那些事情,做不完就算了,世间种种便再与他无关了。
他阖上眼,好像睡着了。
眼前是光明灿烂的一片,灯影绰绰,晚风清甜,五光十色的花灯挤满了天河,轻风一过便轻灵灵地摇晃起来,好像春天里挤满了鼓囊囊花苞的枝桠正迎风起舞,人站在树下,便会有纷繁馥郁的花瓣铺落满肩。
少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肩侧,话也不说,只用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偷偷看他,不知道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红尘人海如潮,明明那么吵,他的耳朵却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随便扯了个玩笑糊弄那个少年,少年竟气得眼都红了,什么也没说就跑得老远——他其实是故意的,他要悄悄把花灯下的诗句藏起来,藏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能来打扰。
他是那么自私自傲的人,信心满满,谁也休想闯入他的世界。
忽然,有什么刺耳的声音响彻耳畔,将那美梦震得粉碎。
“汪兄别怕,我来救你。”
有一双手毫不犹豫地伸过来,绕过一切一切的灰烬火海,却是将他燃烧的躯体抱住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冰冷袭遍全身,拽着他往下坠。
炙热灼烫的痛觉猝然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入寒冷江潮的虚浮与窒息。
刹那间,边时雨有些迷惘失措,某个柔软冰凉的东西忽然抵在他唇上,鬼使神差般地撬开了他的嘴,渡进来一点温暖潮湿的空气。
他飘飘浮浮,有点分不清身处何地,究竟是天宫还是阴间地狱?他不知道,只是觉得消沉倦怠,有人拼了命地抱紧他,却被水波一遍又一遍地推开,他也鬼使神差般的拼了命地去找寻那个怀抱……
他亦无法分辨清楚此刻的自己,或是一个完整的活人,或只是半缕魂魄,只是任其在江水中飘飘荡荡,沉沉浮浮,自由而舒畅。
沉醉,流连,难返。
有春风拂面。
孙嘉树收紧了揽在边时雨腰际的手臂,双腿使劲一蹬,拖着他浮上水面。
边时雨面色惨白,脖颈以下的肌肤已经血肉模糊了,所幸他还留着一条命,凑近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抬眼望去,遥远的江心有艳艳野火烧成了海,倒映在江水中,宛如一朵朵赤焰红莲,往下飘转着沉溺,往上扑腾着升入虚空。
孙嘉树拍了拍边时雨冰冷的脸颊,急急嚷道:“先别睡,你要是想睡,你自己回家睡去!”
怀中的人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沉睡,安静地闭着眼。孙嘉树心下一沉,捧起他的脸庞将鬓角的湿发拨到耳后,露出他雕玉般柔美的轮廓。
孙嘉树在边时雨唇上飞快地轻啄一口,想要叫醒他,于是用力咬破了他的某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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