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1/2）
静夜，蝉鸣合着风低伏在窗角，有微如沙粒的桔梗花瓣轻敲着窗楣。雨丝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夜风中飘荡的层层纱帘，如云如雾一般絮在孙嘉树眼前。
他睁着眼，似乎醒着，又好似在梦。突然感到一阵温热旖旎的香风，脚下幻化出绵亘数千里的碧草芳甸，蓝天又高又远，有人在湍急的芨芨川边奔跑着，牵一匹很神气的小灰马，悠悠地唱着古老神秘的歌。
他一下就认清了那人的眉眼。忽然一阵妖风平地而起，空中电闪雷鸣，沙暴铺天盖地的淹来。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人的名，那人却没有回应，只幽幽地看着他，一双碧眼变得猩红。
“青阳月！你回来！”
他想抓住地上的一根藤蔓，却抓住了一把流沙。
大地暗无天日，只看见那人金色的头发被高高的吹卷到空中，泛着太阳一样的光辉。
“青阳月！求求你，快回来！”
他几乎跪到地上，再也看不清风沙里的人影。呼啸的风声掩埋了一切，哀求和恸哭在苍茫的天地间都显得微不可闻。
他痛苦地闭上眼，以为就这么死去了，耳畔间却忽地传来一阵铃声，似隐似现——仿佛阴间鬼哭的招魂歌似的，吓得他一激灵。
他骤然清醒过来，正有一只夜蝶停在枕边，扑闪了一下翅膀。一个披着白狐狸毛银褂的人正靠在窗边打量着他。孙嘉树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来，那人随即狠狠将他推倒在榻上。
“真是个蠢货，单枪匹马闯大漠。穿的还这么破！”
月光惨白得凄凉，正好照映出那人翘起的嘴角。孙嘉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说道：“你想把我怎么样？”
“把你怎么样？我呸！”边时雨万分鄙夷地叫起来，“当然是把你吃了！你这小臭骨头卖也卖不掉几个钱的！”
“是你救我？”
“是呢是呢！小脏孩，没大没小，刚睁眼就凶巴巴的！”
孙嘉树料想此人不坏，便松了口气。
“……多谢。”
“真是的，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早知道那会儿直接把你身上那块破布给扯下去卖了，这会倒好，还给你贴了许多药钱！”他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将那只枕上的灵蝶引至指尖，歪头朝壁灯上吹了一口气，那蝶便化作一团火光落在灯芯上，燃烧起来了。
“麻烦您了，我明日就走。今后我定当回报恩情，敢问恩公名姓……”
“走？”
他冷笑一声，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横在孙嘉树颈间，昏黄色的烛光渗落在刀面上，勾勒出几道分明的兽纹，令孙嘉树有些眩目。
“没把钱结清就想走？你当我是这大漠的菩萨？”
孙嘉树这才看清他的脸。此人面容清瘦，青黑的双眼在匕首的刀光映衬下也微微透着寒气——但如何看也不是江湖恶贼那挂的卑鄙品相，与他的谈吐极不相符。
“你是我的猎物，该怎么处置你嘛……由我来决定。”
边时雨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咚的一声敲在孙嘉树胸脯上。
“这是贵药，可别浪费了。”
孙嘉树闭眼假寐了两个时辰。边时雨在一边喝了好些酒，倒在地上睡过去了。虽然身上有伤，但他毕竟习武多年，骨头也硬朗些，便趁着天色微明，踮着脚偷摸溜了出去。
出了屋子，便有一片茵绿映入眼帘，四处丛生着灌木鲜花，无数斑斓的蝶在其间翩飞，一湾泉水顺着镶嵌彩色石卵的沟壑淙淙而过。大漠中鲜少有绿洲，他唯一见过的便是青阳月带他去看的那一个，但也只去过一次，往后
再没见过了。
他又想起青阳月眉飞色舞的样子，胸口便隐隐钝痛起来。他一直祈愿他还活着。他想回到从前的日子，甚至想回到那场噩梦般的沙暴之中。
孙嘉树正想逃出去，腿上却突然使不上一丁点气力，胸口的疼痛愈发猛烈，只好勉强扶着墙挪动了几步，再也拔不动脚，额间也涔涔地冒出冷汗。正在此间，放在他衣袋内侧的那只小瓷瓶叮咚一声滑落在地，他才忽然意识到屋子里那人使了诈。
惶然无措间，窗棂边的紫色纱幔被风吹卷出来，窜出五六只发光的蝶。孙嘉树冷不丁地往后跌坐下去。
“咦？你不在屋里好好呆着，出来干吗？”
边时雨从窗子里探出头来，面上两簇醺红，露出了一个极其温软的笑容，“想出去逛逛么？”
那几只蝴蝶扑棱棱地飞起来，又绕到窗子里去了。
边时雨半束着头发，一面整理着衣襟一面缓步踱出屋子，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枚银色的丹药塞进孙嘉树嘴里，随后低声念了一段咒语，孙嘉树的两腿便立刻轻灵起来，呼吸也匀畅了。
“这是哪儿？”孙嘉树问道。
“我家啊。”
孙嘉树有些急，“你可知道漠北有片很大的绿洲？从那儿往西行不多远就有一个小镇，还有市集，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
边时雨悠长地看了他一眼，将地上的瓷瓶子拾起，小心翼翼地藏进他那件厚重的狐狸皮袄里。
“我只知道，在这不远的地方也有个市集。我正好缺些东西，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孙嘉树心生一计，立马答应了下来。
本想趁着边时雨一不留神的当隙开溜的孙嘉树，绝不会料到这狡诈的家伙在他身上施了什么邪咒，令他只得像具傀儡似的贴在他身边行走。说是要带着他出去逛逛，实则是将他充作搬运货物的牛马——才刚到市集里，他身上就背了好几个装满边时雨采买的瓷瓶玉器的麻布包裹，甚至压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
“别看你个子瘦小，力气还挺大的嘛！”边时雨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前边有个铺子，做的汤可鲜了，我赏你吃。”
“不用了，你先把我身上的咒给解……”
没等他说完，边时雨便硬是扯着他的衣袖将其拽进了转角的一间饭铺。店子里冷清的很，掌柜的原是伏在桌上打盹，但似乎能闻见人味儿似的，边时雨前脚才刚踏进门，那掌柜的就猝然仰起头来，陪上一个笑嘻嘻的大脸：“哎呀，您来啦。”
两人拣了靠窗的一桌坐下，边时雨一边替孙嘉树卸下包裹，一边随口吩咐了几个菜。掌柜的点头哈腰地将茶水送上桌，万分小心地偷瞥了孙嘉树一眼，却不料这一瞥还是落入了边时雨眼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