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不悔(2/2)
“师父不是说你是普通人,普通人脑子好的不少,”阿佑捻起黑子,专注看着围棋,“师父的意思是你脑子里都是水,时不时热血一阵,沸腾一下,也改不了你脑子有水的事实。”
俞家宝眉毛一竖,抢先把黑子放在白子的包围圈里。阿佑骂一句“大爷”,就要抢回棋子。
野村赶紧挡住棋盘,笑吟吟:“落子不悔哦年轻人——呃,这局有意思了。”
清晨四点,俞家宝爬起床。阿佑被惊醒了,“这么早干嘛呢?”
“不早了,多喜子醒半天了。”
阿佑睡意散去,“多喜子?她到底是谁啊?”
俞家宝一笑:“我老婆。”
雪把他们白天的脚印都掩盖了,哈着白气,他们穿着厚厚的棉服走下石阶,踱步到底下的工坊。月色明亮,阿佑瞥了一眼柿子树,乌鸦巢还在,回形针手链依然夹在巢中。
工坊灯光昏暗,冷得要命。阿佑跳着脚,“多喜子是雪怪吗,住这魔窟里。”
俞家宝洗干净手,从暗格里取出了多喜子。柔软的多喜子,一大坨趴在桌子上,俞家宝怜惜地抚摸着她,三个星期不见,多喜子的味道越来越醇厚,光泽也很健康。
阿佑同情地看着俞家宝,心想这几年他都憋成啥样了,对一块面都能流露出浓浓的爱意。
“多喜子今年60岁了,还很漂亮对吗?前一阵子她身体不好,我不敢把她带去大阪,现在强韧很多了,”他轻触略有弹性的肌体,多喜子没有败坏,真是万幸,“等我带她进城后,要好好帮她适应环境,这次不能再乱来了。”
阿佑以宽慰神经病的语气说,“你老婆会适应城里的。不过她待在山里不是更好吗,这里空气好,又清净,师父还会唱歌。”
“唉,要没有多喜子,我在面包比赛不可能赢。阿佑,以我的功底,别说安达老师,就是跟全日本那么多高手比,也不一定能排到老几。我做不出安达老师那种面包,不过我有多喜子,多喜子的60年可以弥补我的资历。”
阿佑听懂了,“那就是说她是你的必杀技。一团面有那么厉害?”
“太厉害,你吃过就知道。”
俞家宝开始舀水、倒面粉,开始揉面。这个过程阿佑看过无数次,只是餐厅里还有小机器辅助混合和搅拌,这里纯粹是人手操作。
过程是单调的,但阿佑从不觉得枯燥,俞家宝的双手在面糊中搅和、翻转、折叠,轻柔又有力,渐渐地,散乱的面絮糅合成光滑的面团。每次观摩俞家宝作业,他都觉得各种思绪仿佛散
落在桌面上,被俞家宝温柔的手整理得光滑平整。自来聪明人都心念繁杂,此时他脑慢慢放空,感到说不出的舒坦。
俞家宝全心投入在作业上,对外面恍若不闻。突然阿佑说:“你的脸脏了,帮你擦擦。”他的拇指轻柔拂过俞家宝的脸。那一小片皮肤,触电似的,俞家宝往后躲了躲。
阿佑笑:“你不是一直想我帮你擦脸吗?”
俞家宝脸一红。他想是想,而且不止是脸,但阿佑这么说,倒像是逼他表态。他才想起,脸上怎么可能沾了面粉,他在操作台上稔熟利落,唯一一次做得焦头烂额,就是赶制三明治那次。
他移开目光:“不用。”
阿佑沉默一阵,又说:“俞家宝,你以后打算长期在日本,还是回北京?”
“回北京?”俞家宝惊诧极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念头。“我不能回去……而且我回去能干什么呢,在庙里和大阪起码有个容身地。”
阿佑眼神黯淡:“我在日本只能待一年,之后就回国了。”
“呃。”俞家宝的心堵得慌,这个结果,早在两人见面之前就注定了,他半点都不意外。一个想法越来越坚定:不能拖了,要赶紧跟阿佑摊牌。先别说自己意乱情迷的失控状态,阿佑的态度也越来越暧昧不清。他知道阿佑对他有情感依赖,现在处于友情和情爱之间的灰色地带,自己要咬牙推一把,说不好就得偿所愿。
可为什么要让他走这条路呢?阿佑那么年轻,家世和学识优越,有一百条康庄大道横在他跟前。他不能让阿佑冒这个险、受这个累,一个决策错了,整个人生就再也回不到正轨。
落子无悔啊,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