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1/2）
傍晚，破焰谷山脚下一片热火朝天，热腾腾的蒸气从包子铺里飘出，客栈前的小二扯着嗓子吆喝着，来往行人皆是有说有笑，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悦来客栈的小二眼瞅着其余客栈逐渐充盈，不由得急了起来，操着一口潢川郡口音嚷嚷道：“来啊，本客栈房屋充裕，安静舒适，还有破焰谷公子的真迹，客人们快来客栈里开开眼吧！”
路人听了前两句话，倒还无动于衷，直到最后一句，有人好奇地上前搭话：“喂，兀那小二，你们和破焰谷公子有什么关系啊？”
小二一挺胸，大言不惭道：“当初公子偷溜下山，住的可都是我家客栈！和……和那位一起！咱们不仅有公子的墨迹，还有他用过的杯子、睡过的床铺呢！”
这几句可比其余客栈的招揽有用多了。过路行人均是面露惊奇，纷纷向客栈里挤去。
喧哗中，一行白衣修士缓缓行来，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白衣朱纹，眉心破焰符文坦荡招摇，俊秀小脸表情严肃，显得十分不可亲近。
这少年名叫萧东篱，正是破焰谷主的亲传弟子。
此人活脱脱是一个少年版破焰谷主，周身自带寒气，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稚嫩的脸，看着苦大仇深。而同他师尊一般，他练功极为刻苦，未至加冠之年，已在修仙名士录中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他毕竟年纪小，还未习得他师尊一言不合就放火的扭曲怪癖，虽是严谨自守，却极少真正发怒，待人接物皆是平稳公允，颇有佳名。
至于下山游玩么……那自然是与他无缘的。
也就是今日特殊，修仙界各大门派世家齐来道贺，面上礼数绝不能缺，身为破焰谷主亲传大弟子，他当仁不让地承担了下山迎接的任务，带着一些其余弟子，浩浩荡荡地下了山。
“步云，凌云十二峰之人将从北面而来，你带两个人前去迎接。”
“那是魔道之人？初成，把他们从正道那边引来，莫让二者惹出事端。”
“你去周围仔细候着，免得心怀叵测之人捣乱。”
他一路走，一路一一为身后弟子们分配着去处。弟子们应了声是便各自前去忙碌，朱纹白衣游鱼般散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只剩了萧东篱与一个外山小弟子。
他正要整整衣袍去检查结界，忽地听见小二极为自豪的嗓音：“那可不是！公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我没见过！”
“……”萧东篱嘴角一抽，随后不着痕迹地板正了脸，扫了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弟子一眼：“你去看看前方结界是否完好——会么？”
小弟子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喊道：“会，会！”
萧东篱眼看着小弟子飞奔而去，踌躇两下，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跨步向客栈走去。
只是快至时，他犹豫一下，还是幻化出一身普通修士的青色衣袍，隐去了眉角纹路，轻咳一声，不太自在地跨进了客栈。
客栈里闹哄哄的，许是这家客栈看着实在破旧狭小，堂内坐着的皆是些普通百姓，嬉笑打闹，聊天谈地，好不热闹。
萧东篱常年清修，哪见过这种场面，左右看了看，艰辛地从人群中挤过去，找了个角落里较为清净的位置坐了。
小二左看右看，觉得差不多了，喜笑颜开地回了客栈，只是还没走两步，便有人嚷嚷道：“小二小二，我们来是想听听公子的事，你有什么可说的啊？”
这正中萧东篱的下怀，他下意识挺正坐好，表情严肃地盯着小二，活像在聆听什么了不得的教诲。
在他身边，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动了一下，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
只是紧接着他就收回了目光，依旧无声无息地倚在原处，而萧东篱对此无知无觉。
小二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指了指被众人挤在中间的茶具。
“那套茶具，”他高傲地说，“公子用过——还打碎了一只。”
众人唰地散开，齐刷刷地看向了那套突然不同凡响的泛黄茶具，眼神敬畏。
萧东篱：“……”
小二又咳了一声，指了指歪在一边的长凳，众人又是齐齐看去，发现这只长凳缺了一条腿。
“那条长凳。”小二摇头晃脑，“是公子打架打坏的。”
萧东篱：“……”
小二见众人面露惊色，更加得意，唰地向上一指，声情并茂道：“那副字！”
众人抬头看去，有人仰的太急，颈骨发出咯吱一声响。
萧东篱也随着他们看去，见堂上高悬着一幅字，距离太远，以普通人的目力自是看不太清，而他修仙之人目力更佳，却能看出那副字张牙舞爪，毫无章法，实在是惨不忍睹。
下一刻，就听小二咆哮道：“那！就是公子的真迹！”
萧东篱：“……………”
他实在是忍不住，脱口怒道：“荒谬！可笑！胡说八道！”
这一声瞬间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怀疑、不满不一而足，他顿时觉得有些失态，连忙轻咳一声，尽量严肃道：“在下有幸见过林谷主的墨迹，绝非如此，这位……阁下怕是在说谎。”
立马便有人嘀咕道：“那谁知道是不是你在说谎……”
萧东篱耳根染了红，却依旧坚持道：“不是的。在下真的见过，林谷主字如其人，行云流水，矫若游龙，实非此字可以比拟……”
他住了口，狐疑地看了身旁一眼，方才一瞬间，他似乎听到身边有人轻笑了一声。
客栈里议论渐起，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不少人开始质问小二，而小二愁眉苦脸，早没了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抓耳挠腮半晌，苦巴巴道：“好啦，好啦，各位客官，这字，确实不是公子的字，在这里给诸位陪个不是……哎呀你们别急，听我说完，这字嘛，虽然不是公子的字，但也不是俗物，这是那位……那位公子年少时的手书。”
嗡嗡声为之一静。
在破焰谷山下，能这样称呼的，也只有那一位了。
而萧东篱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起来，他拂袖一挥，解了伪装，在众人低低的惊呼声中低声飞快斥道：“还不把它收起来！”
小二瞪大眼睛，仍是心存侥幸：“小仙师，我已经放那——么高了，何必……”
“收起来便是了。”萧东篱不欲多言，一腔好奇早被吓没了，“今日本就特殊，万不可出现差错。还请你立刻将它收起来——今后也最好莫再拿出来。”
他顿了顿：“否则，当心惹得我师尊不快。”
他口中的师尊，自然就是今日山下人人不离口的“破焰谷公子”了。
林须染，前任破焰谷主的独生子。破焰谷向来与世无争，因倚仗一套破焰剑法而安然度日，并无他人挑衅。然而六年前，有歹人突袭破焰谷，谷主夫人身陨，谷内大火熊熊连烧三日，从此，灿烂如画的破焰谷成了一片狼藉的荒地。
而在百死一生的逃亡后，流落在外的林须染终于重新见到了他的父亲，承袭了其父所有灵力，加之他日夜不辍勤学苦练，破焰谷在外声威重振，终于在今日大举复位，重回破焰谷。
而他不过二十六岁。
林须染自小便性情寒冷，说一不二，加上曾遭巨变，更是手段酷厉，这么多年只一心一意为破焰复谷而奔波，除此之外再无杂念。
他有很多不可提及之事与不愿回忆之人，然而他最大的逆鳞还是秦微因。
秦微因对林须染而言，是他年少的最后一捧梦，是他遍体鳞伤时最后的依靠，也是他终其一生抹不去的入骨的伤痛。
——而他死了，从此便成了“不可说之人”。
萧东篱给完警告之后，再次巡查了一遍，便郁郁地回了山。
山上经过这段时日的修葺，终于不复当初荒草遍地的凄凉景象，但仍旧处处透着新生未久的气息。有觥筹交错之声从前方传来，恍惚如梦。
“……恭贺林谷主重回破焰谷，忍辱负重，终不负令尊所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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