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泽(1/2)
冷月无声,照着浩浩莽莽山林大地,长夜深寂处,只余夜虫间或三两声。一队轻骑穿梭在暗林之间,马蹄皆裹了草布,霜重鼓寒,如同鬼魅穿梭在黑暗之中。领头者抬头看远处石青色城楼在月光下已逐渐现出轮廓,心中暗舒了一口气,扬起手中幡旗向后方挥舞,示意众人保持警惕,一鼓作气。
谁知尚未出深林,变故横生,末尾一名士兵一声“啊——”,让队伍众人紧绷的神经刹那间颤动不止。
领头者又惊又怒,后背泛上一层冷汗,立定凝神细听周围,未见异样,只有树木在暗处露出狰狞诡异的剪影,和远处古城墙上幽幽的夜灯。他随即回头低声怒斥手下“你不知这是哪里吗?!你叫什……”尚未说完,他呆愣住了。
一支红翎羽箭正中倒地之人的眉心,羽尾还在轻轻颤动,仿佛在嘲笑他们的自作聪明。
“既然知道这是哪里,尔等何苦自寻死路?”林间之人言带戏谑,像猫戏弄困鼠,下手却不似玩笑,转瞬间又是两箭呼啸,尾羽铮铮。
“定乾将军之处,岂容竖子造次!”
顷刻之间,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原本纪律尚还算严明的队伍轰然涣散,定乾二字仿佛夺命的恶煞,他们明明仍有搏击之力,却真正慌成了一群营营之鼠。既已言明,无需多弄玄虚,原本昏暗的丛林瞬息灯火通明,刀剑染血,慌乱间,赤羽卫又射杀数人,余下的,要么落入早早布好的陷阱,要么懵懂失了性命。
而远处,石青色的古城墙依旧笼在月光影中,似一汪深潭,不会为了一阵过路的风动容。
刚刚说话的人飞步跃上城墙,抓起一坛备好的酒仰头大灌,还边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人,笑道:“尧奇,你的名号可真堪比河东狮吼啊哈哈哈,定乾将军一出,那群孙子都吓得找不着 北了哈哈哈。等残军收拾了,再好好磨戳磨戳。今晚就算结束了。”
孟垂没好气的把他往旁一推:“去你的河东狮吼,真不会说话,那叫本将军威名在外你懂不懂?翰林院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罢,也开一坛酒,对月浅斟,嘴里还泛着废话:“这美酒恰如美人,对月得细品,上好的梨花酿,得给你糟蹋不少……”
娄贺拿眼乜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个音拖了老长,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就得了吧,我看你是光棍儿打急了,看什么都像美人,就你这凶名在外,河东狮吼你也讨不到。哎,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孟垂被他说的脸一黑,作势要挽袖子揍人:“娄奉南你怕是找打,我说了多少遍我……”“哎,得得得,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您去梦里会您家小姑娘唷。”娄贺两脚抹油,捞起一坛酒就溜,背上几支红翎在月光下融成瑰艳的浅色,几步便消失在营帐那头。
月光重又落下来,掩住寂静的城关。夜风吹过莽原,游入林涛,散于沧海。山河乾坤,镇关于此。
山泽关,浩浩八百余里,烽火相接,襟尾不绝,趁天地之险绝成机巧之势,引山河之遒劲护生民之所,乃为千古春秋第一关。
镇关者,定乾将军孟垂,武将世家,三代袭侯,少年成名,乱世担纲,承关北之众望,肃岭南之恶贼,乃为万里江山第一将。
而很少有人知道,战功赫赫、凶名远扬、被人们臆测为貌比钟馗的定乾将军,其实也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儿郎,刚刚过了他二十二岁生辰,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铜身金眼,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受伤会痛重伤会死,并没有什么天神庇佑。要说有什么嘛,大概也就一副好皮相,一身好武艺,一颗赤忱心和……一堆穷讲究的坏毛病。
此刻,他刚刚剿了一小场夜袭,百无聊赖的坐在城头上吹芦管,银甲卸下,月白色袍子荡在风里,头发束在玉冠里,眼里盛了三分星辉,盘着腿倚着墙的模样不像杀伐决断的将军,也不像二十来岁的男人,倒像是个……欲买桂花同载酒的少年郎。芦管呜呜作响,说不上好听,却应了关山夜色的景,牵出一缕寂寥。
娄贺在几步之外的城墙上嫌弃:“将军啊,麻烦您大晚上别抒情行吗?弟兄们睡着呢。”孟垂勾起酒坛子猛灌几口,也不讲什么美人品酒了,放肆大笑,倒也不妨这边关三年清苦与粗砺。娄贺抱着手臂走过来,迟疑了一会问道:“想家?”孟垂嗤笑了一声,“奸贼当道,生民涂炭,兄弟分散,骨肉相离,天下四裂,何以为家?”娄贺沉默了,接不上话来。孟垂长叹一口气,仍觉吐不出心中浊郁,用力一甩把酒坛摔得四分五裂,孟垂看向娄贺,苦笑道,“可笑我竟为乱臣贼子看门护院,辱我孟氏门风。”娄贺低声劝道:“尧奇,这不怪你……”
正说着,士兵爬上城墙,恭敬唤道:“将军,晚上那一小队残兵,审出结果了。”孟垂脸上又恢复了波平不惊的表情,转身询问,娄贺看着粉碎的酒坛碎片,沉默无言。从六岁入私塾开始,与孟垂结识十余年,期间种种变故彼此皆一清二楚,如今姚相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只叹一句时也命也。受控与姚相不假,但待天子晓事后,必定夺权,到时孟垂手把兵权与姚相分庭抗礼,也不失为卧薪尝胆之远虑。
……只是今日之天下已是四分五裂,孟垂守关北安定尚可,那关南的疆土鞭长莫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天下大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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