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初至（1/2）
宝元二年，桂秋八月，安远寨内一片萧杀。
匆匆入寨的狄青下了马，铜面具上还挂着几点飞溅的血迹，身姿挺拔，又是深色的衣裳甲胄，看不出丝毫受伤的样子。他将马匹交给围上来的士兵们，安排了几句，便跟着受伤的士兵们一同往随军医士的营帐走去。
“指挥使。”
说话的男子粗眉细眼，黝黑的脸上长着好些黑色的斑点。他的官话夹杂着当地的方言，说的不太标准，却也能让人听懂个大概。狄青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和另一位医士给躺在地上的数位士兵清理伤口。他从地上站起来，径直走向狄青，狄青却冲他摆摆手，“你先医他们，我不打紧。”
“他的腿我已经绑好了，你伤得是哪里？”
医士将双手浸在水盆中洗了洗，水盆里早已猩红一片，他甚是不在意地在胸前抹了抹水，拎起身旁的药箱走到狄青的身旁，上下左右检查一番后，将他手臂上的衣衫割开，露出一小截黑色的箭身来。
箭身切口平滑，伤口上头又撕裂了好长一道口子，显然是被人用刀砍断的。尖利的箭头刚好没入手臂，后半支箭尾又是被人折断的，伤口撕裂得厉害。不过西夏的箭头比大宋的箭头更为钝一些，但倒刺更多，进入身体后更难拔出，左右是要切开伤口的，医士便也没有多指责几句。
趁着医士检查伤口的时候，狄青解下了面上的铜面具，露出一张英气中带着些奶油味的脸来。他仰靠在身后的营帐上，长叹了口气，显示出一丝困倦来，似乎对手臂上的伤势并不在意。
“这血红得很，想来是没有毒的。”医士用手指沾了点狄青手上的血迹，他随手擦了去，取来一把匕首，放在烛火烤了一番，“虽然你已经将伤口割开些了，但夏子的箭头毒得很，我还是要多割两刀，把箭头取出来便好了。有些痛的，你忍着点。”
“无事，也不是第一次中箭了。”
医士笑了笑，“指挥使下次可要注意些了，要是不小心伤了骨头，可就耍不了你那套错云双刀了。”
“晓得了。”狄青低头一一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伤员，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焦用呢？”
“副指挥使早上出去了，回鹘人的身体就是好得快一些。”医士边说边熟练地用匕首划开了伤口。
炽热的刀锋触碰到肌肤发出滋滋的声响，不甚违和地传出一股烤肉的香气。医士使力一把扯出了箭头，只听得狄青闷哼一声。他留意着狄青的神情，随后将箭头丢到地上，拿出针线极快地缝好伤口，用清水冲洗一番后撒上了止血粉，缠上干净的布带。
“好了。”医士颇为得意地扬起了头。他瞧见狄青破损的衣衫，便一道用针线缝补了，随即舒了口气，坐在地与狄青闲聊了起来，“听说延州那边随军遣来了一个有品阶的医官。这几日伤员太多，我和明晴总算可以缓一下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狄青长长几个呼吸后才缓下痛感说道，“医官官职大过你好些，若是遇上个仗势的，你俩的活不还是只多不少。”
医士瞬间垮了脸，没好气地回道，“那只能仰仗指挥使帮忙整顿整顿这不良风气了。”
狄青扯了扯嘴角，但笑不语。
“在哪在哪？”
“南门，在南门！”
营帐外传来几声呼喊，带着些惊喜与好奇。狄青和医士一同转过身去，又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狄青伸手掀开了帐帘，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抓住了正跑过的士兵的脚踝。那士兵被这道急刹害得摔了出去，趴在地上颇为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到是狄青后立马收敛了态度，坐起身来一时也不敢起身，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何事如何喧哗？”狄青也没有发怒，只是背着手站起身来，而那之后的士兵们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再往此处跑来。
“是…是……”士兵哆嗦了半天，也没能把话说清。谁都晓得这位指挥使的手段，一向是军纪分明，若不是因为方才打了一场胜仗，又听闻有新人来军营，也不至于如此，失了士兵的样子。
“好好说，若不是大事，我不罚你。”
“听…听说副指挥使带回来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士兵梗着脖子回道。
姑娘？
狄青又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士兵和身后那群跃跃欲试的士兵，想到地处边关，士兵常年见不到女人，心思异动，便是如他这般模样，都能偶尔听到一两句流言。要不是他品阶处得高，又有一身好武艺傍身，想来是安稳不到今日的。狄青叹了口气，也许是焦用看着军中士气颇为焦躁，回城里去要了些军妓来了吧。
“与我一同过去看看，不准在军中大声喧闹，违者严惩。”
那群士兵立马围拢了过来，脸上的笑意却没掩住几分，跟着狄青快快地往南门走去。
南门离医士营帐近得很，没走几步便到了。狄青远远便能听到焦用正在大声训斥着早一批过去的士兵，要知道焦用可是军中少见的沉稳脾气，能闹得他发火，怕是真做错了什么大事。于是对着这名女子，狄青心里也泛起了一些好奇，只是抬头看去，并没有在焦用身旁看到什么人，只有两匹骏马喷着鼻息，甚是悠闲地来回踱着步，露出之后影影绰绰的一个杏白身影。
“你看你看，在那儿。”
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轻咳两声，回过头去瞪了士兵们一眼，随即抬步往前走去。焦用见是狄青便停下了训斥，走到狄青跟前对他抱了抱拳，“指挥使。”
狄青也不是迂回之人，开口便问道，“听闻你带了一名女子回营？”
闻言，焦用的五官几欲要皱成一团。他立直身子，先是环顾四周，等到周遭都静了，再是大声呵斥道，“以讹传讹，成何体统！都去操练场再练一个时辰。”训罢，焦用转身指了指身后，“安医官是范知州请来的随军医官，当朝五品典御，乃是章献明肃太后亲口赐封的侍御医。”末了，又提高了嗓音，“若是有人胆敢以下犯上，当即处斩。”
狄青顺着焦用的手看去，一开始未有见到，等焦用说完了，才看到一人从马后走了出来，起如浮云，静若山岳。他穿着一件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杏白襕衫，乌黑的长发被发带随意地挽起一截，又见得他面如冠玉，羽眉下一双琥珀般的杏眼，真如江南女子一般清润。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往狄青这边走了几步，学着焦用一抱拳，“在下安七，尚药局五品典御，现任泾原路随军医官，应范知州之情到此处来救治伤兵。”
他的嗓音潺潺有如山间溪水，一听便是男子，但狄青仍是听到了身后士兵们的吸气声。他回过神，有些不满地斜过眼去，随后才回礼道，“先谢过医官，我乃保安军指挥使狄青。方才刚打了一仗，医士已将伤员处理妥当，不如先由我带你熟悉一下军营。”
大宋一直是以文为尊，即便是同品阶的武将也是比不过文官的，更遑论安七的五品典御，饶是连范知州都抵不上，狄青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幸在安七只是个侍御医罢了，若来的是个五品的文官，这安远寨的指挥权指不定要交到谁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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