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挽梦(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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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的颜色从浅蓝过渡到深蓝,没有明确的分界线。
如果是阴天的话,云层透出的光会让天空呈现出灰蒙蒙的蓝,增加一层蓝色的渐变。可惜今天是晴天,现在又是即将入夜的时间,天空已经完全被染成了夕阳的颜色。
那种橙与红交叠的色彩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喜欢,因为总会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动漫,所以忍不住觉得那画面有种世界末日般的悲凉。
樊如鸢把头靠在车窗上,耳机里放着他喜欢的乐队的歌,唱着逃亡与毁灭,视线在天空和地面间来回了几次,最后落在了那片深蓝色的海水之上。
青滨市是一座港口城市,靠海的一侧从北往南依次被划分为港北区,中央区和港南区。他所居住的城北区不靠海,在港北区的另一侧。这次他要去采访的是港南区公安分局,从城北区到港南区没有直达地铁,需要在中途换乘一辆沿海岸修筑的路面电车。
以樊如鸢现在的收入,直接打车过去不仅节省时间,还能省去路上的颠簸。可他平时的工作基本就是宅在家里闷头敲键盘,现在难得能出一次门,带着点游玩的意思,他自然会想要好好的享受一下沿途的风景了。
即将入冬的时节,海边风很大,算是进入了旅游淡季,也因此电车上除了他再没有别的乘客。樊如鸢独占了一整节车厢,便肆无忌惮地把采访用的准备资料摊开放在座位上,在看海的间隙,时不时低头看几眼。
一年前,青滨市公安局总部被查出有内部人员与某犯罪团伙相互勾结,曾多次包庇罪犯和滥用职权走私枪支。而随着这个案子的侦破,整个市内公安局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原先的市公安局局长和港北分局的局长,以及所有与此案有牵扯的警员全都被撤职,并依法接受制裁。
新任的市局局长为了稳定民心,搞出了一套全新的亲民政策,增加了不少与市民沟通交流的活动,还搞了个微信公众号,每周更新普法知识的小文章。美其名曰全民监督,杜绝一切黑恶势力,也稍微挽回了一点市警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所有的分局自然也是响应号召,出台了五花八门的亲民政策。也就是因为这个,樊如鸢才能这么轻易地得到采访警员的机会。
因为当时案情复杂,涉案人员众多,官方也想极力降低社会影响力,所以无论是网络媒体还是电视新闻,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都只有寥寥数语,唯有被撤职入狱的总局局长陈云石的照片被印得满大街都是。
而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些真假莫辨的民间小道消息了。
其中比较被人津津乐道的一条就是:据说最早站出来举报了自己上司的,是一位从某公安分局调到总局的入职还不到一年的年轻警员。不过事后这名警员却因为某些个人原因主动辞职,然后就不知去向了。
这听上去就充满了勇气与正义感的行为在写小说的樊如鸢心里自然多了几分英雄传奇的色彩。也因此,不能采访到这位传说中的警员多少让他心里有些遗憾。不过,小道消息如果正确的话,那个警员曾经任职的就是港南区公安分局,这又多少让他有了些期待。
说不定能遇到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吧,或许可以偷偷打听一下。他在心里这样计划着。
这次的采访,本来贺汐望是要陪他一起去的,只可惜出版社那边突然有了饭局。临出门前,贺汐望还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为了保证公司能继续让他做个不露脸的神秘作家,他不得不去。这么一来,他自然也就没法任性了。
早在刚和现在的出版社签约的时候,他就决定了要做个不露脸的写手。考虑到他出众的外形条件,公司其实找人来劝过他好几次,不过都被他和贺汐望想尽一切办法给回绝了。
于他而言,写作说到底不过是个帮助他与世界接触的手段罢了。包括采访在内,去接触一些陌生人,了解一些不同的人生,这样多少可以帮助他消除一些因为记忆缺失而产生的恐惧。
一个人心中有所爱,也有所惧,这样才算得上完整。可他不是,他时常感觉自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所以不算完整,自然也就没有了将自己暴露于世人面前的勇气。
在刚失忆的那一两年时间里,他也曾很努力地去寻找回忆。
借助自己手边所有属于过去的物件,好友和亲人口中叙述的事情,以及梦境里不时重复的那些细枝末节,一点点的,拼凑着,像是在复原一副被打乱的拼图。
只可惜结局总是不理想的。一副拼图来来回回拼几次,缺少的部分却总让他凑不出一个完整。
一定有什么关键信息被他遗忘了,或者是一个关键的人。
樊如鸢甚至有时会自虐式的让自己沉浸在噩梦中不醒过来,试图从中找出些过往的痕迹,最终却只是换来了没完没了的头疼,和越加剧烈的失眠。
大学的时候,他也曾参加过一次高中的同学聚会,是他的好朋友夏天乐把他叫过去的。大家话语间不时提起过去,然后视线自然就会落到他的身上,而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他瞬间如坐针毡,却也只能笑着说:“原来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
换来大家宽慰的笑容,这么一来,融洽的气氛也就得以延续了。
他知道,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试图在他的身上寻找过去的樊如鸢,一个动作,一句话,连他自己有时都不知道,这个反应是来自于内心,还是来自于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一个没有忘记过去的自己。
这种感觉很糟糕,可是他又摆脱不了。
宛如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的灵魂,不自觉地去寻找另一半,想要凑一个完整。只可惜,真正能凑成的或许并不是完整,还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缺。
心理医生告诉他,这种情况不能急,越急只会适得其反,要慢慢来,结果这一晃,八年就过去了。
二十四岁的樊如鸢,失去了十七岁以前的记忆,相当于失去了整个美好快乐的青春,也早早的失去了活力与激情。
他知道自己长了张不够成熟的面孔,他的文字也总被人说带着些可以疗愈人心的温暖。可有的时候,他自己会觉得,这张脸就仿佛是对他本人的极大的讽刺。
失去了爱人的能力,还有什么温暖治愈可言。
电车越过海岸线,也碾压过他荒芜的内心,连同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被铁轨一寸一寸的粉碎,隐没了形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开始收拾背包准备下车。
傍晚七点,樊如鸢准时出现在了港南区公安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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