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邵文宙慢条斯理地吃完面，才说：
“你变了不少。”
他并没有说明是在指谁。夏胤下意识地想接话：“我……”
“不是说你，贺家小子。”邵文宙说，望向了一直没开口的魏藏辰：“少年影帝，21世纪的天才……魏藏辰，你变了不少。”
魏藏辰并不掩饰他听闻邵文宙还记得自己的惊讶，也并不准备掩藏嘴边的苦笑。
“邵导。”他恭敬的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您。”
“我？”邵文宙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我这种老不死，有什么好？”
这话没法回答。邵文宙自己也知道，他接着问：“老邢最近跟我提起过你。”
“老师还好么？”
“你自己的老师，好不好问我？”
魏藏辰被戳到了隐秘的痛处，一时间是真的无法接上话。
之前魏藏辰与罗伯特说王叔对他有知遇之恩，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他真正的伯乐，是《不法之地》的导演邢伍一。当时王叔签他，只是想让他演一个小配角，是邢导力排众议，甚至扔出了“不会演戏我就将他教会”这种话，硬是让他当了主角。
那个时候，邢导是不想让他签银烁的。
虽然《不法之地》最大投资方是银烁，但银烁与邢伍一的关系却很不好，说恶劣也不为过。这部电影完之后，邢伍一也的确跟银烁彻底分手了。
但是他的徒弟，他耗尽心血教出来的好苗子，却签进了银烁。魏藏辰与邢导再也没有合作的机会，最开始魏藏辰有很多工作，手机被拿在王叔手里，连给家里打电话都要报备。等歇下来时，魏藏辰已经再也联系不到邢导了。
在那之后几年，邢导在好莱坞深造回来后，也曾启用一个新人拍类似少年犯题材的电影，可惜《不法之地》的成功无法复制，世间也没有第二个魏藏辰。票房和口碑都扑街，也不曾斩获奖项。
后来邢导就鲜少出现了，唯一几次出来工作，也是帮老朋友——比如邵文宙——修改剧本之类。
邢导定居港岛，而魏藏辰在帝都。原本这个距离也不算远，几个小时就能飞过去，实在不行，一通电话一封邮件，一条微博也行。但是就是将近十年前他刚签约银烁的昏了头的状态导致了如今师徒关系非常尴尬，连句节日问候都说不出口。
这可能是魏藏辰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遗憾。
他不傻，不知道银烁为什么这么对他。但说实话，越到后面，他越不想要去面对恩师……一手好牌，被自己打烂到这份上，有什么颜面去见邢导？
这个被藏得很深的结了痂的伤口，就被邵文宙当着夏胤的面，狠狠地撕开了。
“老邢一点儿都不好。”邵文宙夹起一块东坡肉，筷子颤颤巍巍的。“他前几年检查出糖尿病，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碰的，还要时不时打个针，整个人都憔悴了。”
他看了魏藏辰一眼，后者整张脸的脸色都不好了，于是笑了笑：“半年前，我准备《赤潮》的时候，老邢一边挂着吊针，一边跟我说：D**id啊，我觉得王清松那角色特别适合我徒弟。”
“我说：‘你哪个徒弟？’”
“老邢说：‘我还有哪个徒弟？他快跟银烁解约了，也是时候解脱了。’”
“你猜我回他啥？我说：‘没脑子的我不要，没胆量的我不要，不忠不义的，我不要。’“
魏藏辰心里一痛，却见一旁的夏胤猛地握拳，揪起了桌布一角。他有些讶异地去看夏胤的表情，发现他似乎是咬着后槽牙，脸上却还是忍耐着摆出平静的样子来。
他怕夏胤发火，于是在桌子下拍了拍夏胤的腿，想要安抚一下。
邵文宙还在说：“可能是为了气气老邢，我还特地找了个银烁的人来演王清松，不过，没想到陈天河这个人，比你还傻X……到最后，这角色竟然还是得让你来？”
他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天意难违啊。没想到脱了银烁，你能那么快搭上环界，我可真是有些惊讶了，得收回‘没脑子没胆量’这两句评价。”
“邵叔。”夏胤忍不住了，“魏藏辰跟环界没关系，他是我……”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么。”邵文宙没有提高声音，只是冲夏胤淡淡的说道。“我在和这小子说。”
夏胤笑了：“邵叔，再怎么说，您现在坐在我开的店里——魏藏辰现在也是我的人。”
邵文宙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倒是转了个话题：
“知道《赤潮》是个什么故事么？”
“知道。”
《赤潮》的主线非常简单。亿万富翁霸道总裁王清松抓到了三条人鱼——一家三口。想要利用人鱼肉长生不老的他杀了女主人公琪雅的父母，却让琪雅跑了。女主琪雅逃进大海，因为受伤，被冲到了一个小渔村附近，被邵文宙饰演的男主角陈义捡到，陈义是一个年过五十孤身一人的老渔民。他的妻子女儿都在海难中去世了。他收留了变成人形并且失忆了的琪雅。而追赶过来的王清松为了不惊动他人低调带走琪雅，就骗陈义说自己是琪雅的恋人，他们已经订婚了，而一直对陈义心有好感的渔村里唯一的女教师识破了王清松的谎言，开始整他，因此展开的一系列爆笑又感动的故事。
“那你知道为什么王清松适合你么？”
“……”魏藏辰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了四个字：“亡命之徒。”
“我看过七八遍《不法之地》，”邵文宙说，“你在那里面真他妈是个变态。那简直不像是演出来的，就是骨子里带的那种反社会的特质。”
“像你这样长得人畜无害的变态，所有人都会喜欢。不仅是女人会被吸引，男人也会。”邵文宙喝了口水，摇摇头，“可惜啊，银烁不让你出头，你自己也没想过。好好的一个人，被浪费了十年。也不知道苟延残喘到现在了，有没有被废？”
“邵导！”夏胤出言打断，“如果您不想要，我们并不勉强。我们来吃这顿饭，不是听你替老友教训人来的。”
包厢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沉默。
过了一分钟，可能两分钟。邵文宙沉着脸，举起了手里的玻璃杯，说：“我刚才就说过了，贺家小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抬起了手，就在刹那之间，魏藏辰站起来背朝邵文宙方向护住了夏胤，他脑子里的弦已经啪地断了。魏藏辰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里面可能掺杂了积年累月的愧疚和不安，此刻完全发泄了出来。他回头盯着邵文宙，却发现他并没有把杯子扔过来。
邵文宙的眼睛里冒出了一丝……兴奋？
“就是这个！没错！”
而后这位头发花白的导演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眼神，魏小子。”
魏藏辰收敛目光，低头却见夏胤也呆了，他赶紧松开手，回到自己位置上，却没有坐下。
邵文宙依然在笑：“就刚刚，你的眼神好像要杀了我一样，还是大卸八块那种。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有吗？魏藏辰并不是很清楚。因为那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下意识的想要保护夏胤，下意识的想要挡住可能会飞过来的玻璃杯……
“我当然不会对贺家小子怎么样，”邵文宙解释道，“动了他，别说贺三生会不会找我麻烦，估计贺祯能立刻把《赤潮》所有投资都撤走。我就算半只脚踏进墓里了，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魏藏辰很佩服自己现在的冷静，他还能辨认出贺三生是环界文化的创始人兼董事长，也是港导传奇富翁，前几年退休了之后，环界现在交给了他的二儿子，也就是贺祯打理。
夏先生，还真的是跟环界有关系……。他垂下眼睛，看着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脸已经开始泛红的夏胤，他的睫毛都在打颤，大概并不喜欢被人提到与贺家的关系。
但夏先生很快调整了过来。他抬头时，表情就像没听邵文宙说了刚刚那句话似的：“邵叔，就一句话的事情。给个准话。”
邵文宙耸耸肩：“舆论危机，投资方要求，演技过关，看样子现在后续资源也不会落下……”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夏胤，笑道：“何乐而不为？”
夏胤似乎松了口气，魏藏辰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待会儿就可以签约，这周就立即进组。在海滨影视城那儿，最多拍半个月就结束。”邵文宙也不废话，“剧本我让人发谁邮箱？”
“我的。”夏胤说，“我现在就是他的经纪人。”
“那这很好。”邵文宙终于坐了下来，“我可以预见——你们俩在一起，会很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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