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2)
“不是这样的。”他陷在椅子里,手肘撑在桌上,拼命用手固定住额头才能不下滑。这样哪像赚钱最多的作家,一个醉酒的中年危机者颓唐的样子让人怜悯。我靠近井泽老师的耳边。“其实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也不认同他……可你不得不和他站在一起,因为你知道要是在这里你推开了他,你们就会越走越远了。你们三个就会越走越远了。那你这十年所做的都是徒劳。可这种快乐本来就是虚假的,你们三个无法走一条道路,又何必勉强。”
“我起码比你更明白他的处境。”他打起精神看着我,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疲惫。“你这个心态,再过十年都只是一个读者,你永远不能从作者的方面来看问题、你永远都企图用别人的东西满足自己的幻想,再反过来指责他们。你该学着长大了。”
我的脑内瞬间冒出很多东西,类似“同流合污”,类似“屠龙者变成龙”,类似一切的一切。我不是会强烈投射感情的人,也从未用自己的思想去揣测他人。面对今天这类荒唐的指控,我大可不必在意,因为我知道他并不是对着我说,这甚至只是一个坚固的牢笼,让他自己去相信他所做的是正确的,让他相信他认同的人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但我也明确地发现了,就算让我站在那个位置上,我也永远无法同意他们。我想和所有人一起分享喜悦,分享忧愁,我想接受赞美和批评,我想和他们一起欢笑一起流泪。任何一个认识我的角色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们都在同一个宇宙里活着。那里,我不是创世神,只是一个邮差,把全世界封进信里,送到每个人的面前。我想活在那样的一个世界。但我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言语总是这般无力。“新年快乐,井老师。”说完这句话之后,我走出了他的门,但我感觉眼前的路越来越宽广,甚至在黑夜里都有阳光照进。我会比他们成功,一定会的。
于是新年也是一个人过的。我爸我妈两边都自以为不露声色地、高高在上地邀请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我拒绝了他们,表示要和这座房子共存亡,要多呼吸几口里面的空气。有天写着写着写累了,不知道怎的突然生出一种无法阻止的冲动,我搭了个简易的地铺、抚摸着冰冷的地砖,这居然比任何人给我的陪伴都久。没有地暖的地马上教做人,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感冒了,眼看年关将至,依旧没有一点好转的兆头。终于等到楼下药店都开门,我发起了高烧,除夕也理所当然地在医院里过着。床位还是这么紧张,没有进ICU的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挂吊瓶,老旧的电视的春晚信号有些问题,断断续续的,我四下看了看,坐这里的基本都是身体还算硬朗又好对付的年轻人,大家低着头看手机,并没有人在意屏幕里并不好笑的小品。每个人都焦急地看着表,等待着那个翻篇的时间。我自觉恢复得差不多,走了一段路到好打车的路口,到处都是亮堂的灯光,除了我家——我甚至不愿意开着灯在家里与大家共享新年的喜悦,真是坏透了。走到楼下看着突兀的黑暗,我觉得安心又快乐,忍不住在冬夜笑了出来。
过完年,事情还是要继续做的。张以诺频繁地约我出去见面,到最后也没了学生。饶是我再没神经也能懂他的暗示,有时候看着张以诺笨拙地推推眼镜,还有里面那件有点掉线头的鸡心领针织背心,那洗到有些发硬却又永远洁白的衬衣领子,我总能在里面找到一些令人怀念的影子。终于在他第四次约我出来之后,我主动开口:“张老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我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张以诺作为一个正派人士,自然是对我这种像调戏一样的追问十分不习惯。
“那我说吧。”我喝了一口咖啡,“我家马上要拆迁了,我可以住在你家吗?”
一般人听到这种无理的要求,生气都算是好的。但张以诺是谁?这一刻他完全展示了教徒的兄弟之爱,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显然他把自家当做教堂,要接济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脸皮厚如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只是事情还没有简单到拎包入住,我还有一件事亟待解决。
回到家里,我深呼吸了几次,拨通了井泽老师的电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