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宴（2/2）

没想到他会如此开场，众人都被煽起了些许情绪，思乡悠悠，都化作了酒杯中的一口酒咽下。

赵天韶继续举起第二杯酒道：“这第二杯酒，献给在座诸位，随本太子巡游是件苦差事，麓州是最后一处，照行程明日便拔营回京，因此本太子定在此处为大家庆功，聊表心意。今日狩猎颇有所获，也少不了大家的功劳，回京后大家都各有所赏！”说罢，他双袖并举，饮掉了杯中酒。

众人大声叫好，没有人会不喜欢来自太子殿下的敬意和赏赐。

“这第三杯酒……”赵天韶又举起了酒杯，这是料想中的事，他面朝正北，深深鞠躬道：“第三杯酒，敬给当今天子，父皇身为天子，勤于政事，方使我大周朝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一路所见所行，让我身为太子，颇有感触。”

这一番话既含情理，又通政事，众人皆有所触，何况提及天子，纷纷向北跪倒，更有感触深者，行大礼磕头以表衷心。

对于这位太子的认识，宁归又深了一层。

赵天韶也很满意这样场合下的反应，他们跪的是皇权，也就是自己。

不多时，便有他派来的太监将今日狩猎的猎物登记造册，作为太子的“武功”记录下来，宁归很用心地听着，果不其然，那只黑熊录为太子狩杀，赵天韶颇为得意，表示要将此熊皮作为贺礼进献给父皇。

虽然这黑熊两箭毙命，熊皮保存得颇为完好，是最上等的皮料了，但宫中哪会缺这样的物什，若说这黑熊皮贵重，就是贵重在为太子亲手所猎。

酒席间，一名小太监从帐外一溜烟地跑进来，层层通报后，到了赵天韶面前。

一番耳语后，赵天韶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然后面色坚毅地望了宁归片刻，站起身道：“吾有要事与众位分享。”

宁归注意了他之前的目光，知道定与自己有关。

果然，他清了清嗓，道：“众位应知晓此番南阳郡主在中州至麓州的遭遇，朗朗乾坤，天子治下，竟有人敢如此胡作非为，敢对郡主下手，哼！父皇金口玉言要将郡主封为公主，那么她就是本太子的皇妹，刺杀公主，就是对皇家，对朝廷的不敬！此间案情，我都派人上报了父皇，不用想，父皇定会勃然大怒。”

他话锋一转，道：“好在是皇妹平安无事，且今日，我已派人将案情侦破了！”

宁归愕然，众人也议论纷纷，无非是惊讶于这才不过一日，就将谋杀郡主的人找出来了？是对方露的马脚太多？还是太子手下的人才非凡？

赵天韶刻意挑此时，直接告诉众人案情已破的事情，就是为了树立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让众人都知道他身为太子，只要交到他手里的事务都能处理干净利落，因此他甚至顾不上先向宁归透透口风，而是直接当众宣布。

宁归大约猜到了他的想法，握着杯沿的细长手指紧了紧，脸上却比谁都惊喜，又气势汹汹道：“皇兄，究竟是谁！”

赵天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命人递上一封手信，上书于某某年某某月，自神机营领取五十枚“神火弩”以及相关弹药的字迹，落款是中州承宣使许白真。

此人简直闻所未闻，宁归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心如冰窖，她想起了自己和清平子的对话。

赵天韶没察觉不对，对她道：“我已派人查出，此人于去年末借走了五十枚军中劲弩，如今连同弹药不知其踪，嗯，他于十年前受招安才当了武官，本身是个不入流的江湖游侠儿，认识许多江湖好手，听说未被招安时与郡府有些恩怨，皇妹你可知？”

宁归摇摇头道：“多年前的事情，我都不太知晓，皇兄可抓住了他？”

“可惜了，”赵天韶的感叹不似作假，许白真为何冒死行凶，若有宁归提供证据证明当年恩怨，那么解释起来就通畅多了，他说：“人逃了，但他妻儿管家一个没逃掉，许府人交代说许白真至今对郡府仇恨念念不忘，经常半夜里还咬牙切齿说郡府坏话。加上近日里府上来了许多生面孔的客人，看起来都是跑江湖的，只要将带他们与杀手尸体相认，若能辨认出那些杀手就是入府拜访的客人，基本就能定罪了。”

宁归木然点点头，此事一点都没牵扯到周通父子身上，是他们隐藏太好，还是太子本就和他们是一路人？宁归更相信是后者，她不会否认自己的眼力判断，周通颇为精明，周跃却是草包，不可能不露马脚。

只能说对方安排得太好，滴水不漏，恐怕从对自己出手开始就找好了替死鬼——一个与郡府有旧怨，又能召集江湖好手的朝廷武官，中州承宣使，还是一个不大不小恰好合适的官职。

他的品秩足够给此事一个圆满的交代，又不会因为官职太高而引起太大的震动。

真是完美的计划，面对幕后那黑手，宁归心中升起了一丝寒意，如果真的是太子，如果真的是他，自己现在就是行走在刀尖火海，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

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不仅要做，还要做好。

无需酝酿，宁归生气得双手发抖，咬紧了牙，甚至在下唇留下齿痕，她的怒意磅礴，众人都能有所理解，这样莫名招致的生死大敌，谁能不恨、不怒！

“皇兄，一定要抓住他！我要替郡府之人报此大仇！”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切不过是假装。

赵天韶面色刚毅，郑重点头道：“定然，此等无视王法的贼子，我亦欲杀之而后快！”

“许府的人会如何处置？”宁归“恨恨”问道。

“谋杀皇亲，当诛九族！”赵天韶可不会手软，何况是按条律做事。

诛九族吗……明知他不过是个替罪羊，宁归心中悲悯，但自己能救下他们吗？不能，不仅不能，甚至还会搭上自己性命。

那就眼睁睁看着无辜人因为自己不作为受死？宁归深深吐气，双眸里是说不出的暗沉，她低声问道：“可否用他家人将许白真引诱出来？”

赵天韶并不认可这种想法，否道：“此贼心思细密，谋划周全，嗅到风声时就抛弃妻子独自逃命，引诱这一招恐怕不管用。何况——事关皇家威严，并非普通案件，我早已上报刑部，这种谋逆的贼子要杀一儆百，其九族一个不可饶！”他如此说时，声音中并无太多感情，更让人由内心发寒。

宁归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想试探下去了，但当下的场面不是她说逃避就能逃避掉的，她只能强颜欢笑道：“好，如此的话，只要能抓到那许白真，我也放心了。”

“自然。”赵天韶微笑道。

宁归笑不出了，她忽然想念藏在自己身旁的清平子，只有与她相处时，才可以放心地把自己安危托付出去，才可以不用思考这些阴谋诡计。

她环顾一圈，没有自己想见的身影。

暗处里，一双清冷如不化雪山的眼紧紧盯着小郡主的身影，她明明在最热闹的酒席里，为什么看起来最为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