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2/2)
让人始料未及又意料之外的是,郡主入城,知州竟亲自守在城门相迎,长官都前来了,中州大大小小所有官,哪有敢不到场的,于是人挤人官挤官塞得满满当当,寻常百姓见着,以为来了个多了不起的大人物,也跟着凑热闹,纷纷往城门赶来。
人越来越多,周知州也懒得让手下驱赶,反而表情愈加严肃,从伏牛山逃回的手下已经告诉了他,计划失败,而且更有反作用,郡主对周跃“救驾来迟”似乎很是不满,甚至不顾周跃的守备身份将他绑了起来。
虽然宁归是郡主,是未来的皇亲,但他也是堂堂知州,一名地方大员,哪容得了自己爱子受其屈辱。但周知州心中更恐惧的,是郡主会不会察觉了端倪。
即使心事重重,面上也端庄肃穆,端的是一副正气凛然的一品大员风范,周知州心潮汹涌,将此事好的坏的结局翻来覆去想了几次。
直到城内钟声了响了几响,才抬起头,望向城门,那里有重重车影,周知州手扶长髯,眉头一挑,郡主——到啦!
先行的自然是郡公府的护卫,虽然收拾了模样,经过了整理,但是斑斑血迹难以遮掩,血腥味,草药味,以及明晃晃的钢刀长剑,无不诉说着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激战。
金丝玉线的华贵马车随后缓缓而来,车厢上也满是□□留下的坑印,一看便知凶险万分,周知州喉头一滚,派人拦下了车队,身后大小官员长随如云,都开始整理仪态,准备迎接这位不见面而闻名的未来公主。
车帘晃动,周知州还在思考自己应如何行礼,方显得亲切而不失风骨,正要低头行礼时,却见车上下来一人,素衣葛袍,挽剑束发,一看便是云游道士,正在愕然时,另一名灵秀少女也露出半个身子,与那道姑耳语几句,神色倒是温和,举手投足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不用多说,那少女才是南阳郡主,可那道姑是谁,大大小小官员无一人知,此时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这礼是行还是不行。
好在宁归与清平子只说了几句,便发现了这乌泱泱一片人,心中好笑,官员站位,只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中心,只一眼宁归就见到了周知州,于是朝他看去,身着小独科花样的绯袍,除了最高品级的知州还能是谁。
和清平子的对话就此止住,宁归被夏荷扶下马车,笑着道:“本郡主只是路过,周知州是朝廷肱骨,竟亲自相迎,实在是受宠若惊。”
默默隐到车后的清平子第一次听她如此说话,如同官府老油子般虚与委蛇的寒暄,不知作何感想,只迅速从郡府随行中穿过,隐没在人群里。
身后夜色里,是一大一小二人虚情假意的寒暄声,比夜风还响。
周知州本名周通,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田里人,可能是祖上冒了青烟,偏偏生了他这样一个心眼多的儿子,还一朝科举中了榜,从此在仕途顺风顺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堪比当年考场作的八股文。
周通如今打的主意是假寒暄真打探,看这郡主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因此话里难免藏着三分,又大胆了三分。
下了马车,便有人抬了两辆软轿前来,一归知州,一归郡主,剩下的人,不论平时有多大威风,也只能在夏夜里汗流浃背地步行跟随。
轿上的两人,可能是隔着纱幔更好交流了起来,周通总算将话题转向周跃,愁眉苦脸地叹气,语气很是真诚地说道:“郡主想来也知道,下官此次前来的目的。”
宁归嘴角一勾,不置可否地笑道:“知州不要这么客气,若是贵公子那事,当时是我一时气急,害周公子受了委屈,实在是我对不起知州。”
听她如此说,周通心中镇定了许多,果然还是太嫩了,一个女子哪能想这么深呢,她没有责怪之意,反倒愧疚,那这事便好处理了。
于是他也故作宽容道:“还是怪犬子资质太劣,身负守备要职,不能护一方平安,关键时刻也未能救下郡主……”说道这里,他脑中灵机一闪,据回来的官兵报道,郡主是被一个道人救下的,当时那官兵深怕受罚,被吓得屁滚尿流,说话也不尽详实,想来那道人应是女子,就是方才所见那道姑了。
看来有必要去打探一下那道姑的情况,周通心中如此打算,口中接着说道:“郡主代我罚那劣子,是他的荣幸,只是不知我那劣子如今在何处?我已决定上报撤去他守备一职,带回家好好管教!”
周跃被绑在马上,是所有郡公府护卫和官兵都看到的事,宁归不信他没有耳闻,现在问起无非是想给彼此留颜面,心中指不定怎么记恨自己呢。
不过宁归也有些佩服这知州的魄力,甫一出事,自己也未流露出要报复的念头,他便要撤了儿子的官职,叫人拿不住把柄。
她不由在心中轻笑,还未进京就有诸多事端,进了京还不知怎样,原来书中的前路多崎岖,就是这种感觉。
“实不相瞒,本郡主对周公子多有慢待,事后想起,怕他恼了我,于是先将他送回了府上,好让他好生安顿,也实在是……唉,实在是惭愧。”
说道这里,她还恍然般坐起,道:“知州就不必亲送了,家中事要紧,周公子今日多有劳顿,还需好好安歇。实在多有得罪,不忍再打扰知州共享天伦。”
周知州轻捻美髯,肃然道:“哪有送客送一半就回去的道理,郡主太客气了,下官不胜惶恐。何况郡主对劣子如此宽宥,已是他的福分,明日我定让他负荆请罪。”
听闻此言,宁归不由噗嗤一笑,莞尔道:“知州说笑了,何至于此,周公子一表人才,知州虽是严父,也不能这样丢男儿家的颜面。”
周知州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这小郡主却是只当此事是意外,未看透其中关节,嗯,她还夸赞爱子一表人才,想来这气消了,未必不会对周跃产生好感,小女子不都爱俊郎君吗?
若宁归知他还有这等想法,定会气得当场指着他鼻子怒叱一番。
但宁归不知道,虽然她心中对这对父子丝毫好感也无,但面上依然笑语盈盈,任他一路将自己送至驿馆门口。
一番客套后,周知州终于带着大批官员离去,一路衣冠禽兽,让往日见不到大官的平民百姓都看了个够。尤其是为首的知州。在中州地界上,知州这样的大官无异于土皇帝的存在,不说平常人家谁能见到,光是平时那份威严气派就已让常人不敢直视。
此时的周通急着赶回知州府,倒是没心思摆出知州气派来,只是害苦了身后跟着的小官,从城门跟到驿馆,又要急急送知州大人回府才敢散去。
一日先是惊吓过度,又思虑过累,在驿馆住下的宁归也没多加挑剔,只吩咐人驱了虫,烛火还未熄,就已在床上沉沉睡去。
夏荷见郡主许久没发出声响,蹑手蹑脚进房,轻声将烧得噼里啪啦的烛火挑熄,光线一暗,床上忽而传来呢喃声,什么“教训教训”,“手印”几个破碎的字眼。夏荷先是以为吵醒了郡主,吓得大气不敢喘,这才反应过来郡主是在呓语,赶紧捂住耳朵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