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1/2)
夜里,弥澈翻来覆去地开始做噩梦。
他一会儿梦见自己变成了年轻的洛曼,站在满是血的屋子里,旁边是一张同样被血液浸透的床,上面躺着自己看不清脸的母亲。而在自己的面前,摇篮里躺着一个浑身爬满蠕虫的婴儿,正嚎啕大哭。梦里的弥澈并未意识到那就是自己,只觉得诡异又恶心,想帮那婴儿帮他把身上的虫子都拿掉,刚一靠近,婴儿便张大了嘴,化身成那日在城外密林中与之战斗的那条巨型蠕虫,一口将自己吞噬。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站在空旷的月石堡大厅中央,地上是森森白骨,上面插着安叶、阿斯古伯、洛曼等人的头颅,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却无法动弹,那些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开始说话,一开口都是同样的声音。
你逃不掉的……
你逃不掉的,你的一生,注定是个死局。
你逃不掉的……这局盛宴,你要用一生来还!
弥澈从梦中蓦地抽离,弹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如濒死挣扎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一旁的蜡烛亮起,阿斯古伯担忧的声音传来:“殿下,您没事吧?”
弥澈看向阿斯古伯的脸。这一眼,便让他想起了梦中那插在满地白骨上的狰狞头颅。他还未从噩梦的恐惧中脱离,将自己蜷缩起来,颤抖道:“阿斯古伯,我好害怕。”
阿斯古伯靠了过来,以双臂将他轻轻围住,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壁垒。阿斯古伯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别怕,殿下。您是做了噩梦么?”
弥澈像一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崽,躲在黑衣侍卫的怀里,他闻着阿斯古伯身上熟悉的味道,渐渐觉得心安了许多。平复下来后,他开始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别扭,“好了,阿斯古伯,谢谢你。”
阿斯古伯自觉松开手,恢复了端庄的模样。“殿下,自从今天您从城主房中回来就一直这幅样子,是又吵架了?”
弥澈摇摇头,表情有些纠结。
阿斯古伯也沉默了。他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捕猎者一般静静望着眼前单纯的少年,似乎是笃定了什么。随后,他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弥澈道:“阿斯古伯,我能信任你吗?”
“除了您,这世上我再没有其他的牵绊了,殿下。”
弥澈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尽职尽责陪在他身旁的侍从,心中暗自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穿着薄薄的睡袍,坐在窗前透进来的明朗的月光下,将白天从洛曼那里所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对方。
阿斯古伯听完,许久没有说话,他像一尊木桩般定在了那里,面无表情,眼神中变换着复杂的情绪,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弥澈告诉阿斯古伯这件事,只因阿斯古伯向来是个处事不惊的人,任何突发事件在他面前,都能被他运筹帷幄地化解,并且总能安慰弥澈。可就连一向沉稳的阿斯古伯在听到耀犀的死讯后,都会如此失措吗?
弥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样子,一时间觉得有些新鲜,心中的恐惧稍稍退了些,弥澈伸出五指,调皮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斯古伯的思绪瞬间从遥远的地方被拉了回来,他迅速恢复平静,深呼吸几口后说:“抱歉,殿下,听到这个消息,我……我实在是……”
看了阿斯古伯的状况,弥澈已经完全能够理解洛曼为何选择不将此事公之于众了。就连阿斯古伯的反应都如此不淡定,若是被百姓们知道他们视之为神灵的耀犀早就已经逝去,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阿斯古伯,我当你是我身边亲近的人才把这件事告诉你。此事关系到我父亲的声誉,以及罗萨德林数百万精灵的信仰。对于外人,你千万要半个字也不能提。”
阿斯古伯点了点头,反问道:“可为何一定要隐瞒?那些信仰圣树的百姓,难道就连知情的权利也没有吗?”
这还是阿斯古伯第一次以质问的语气同弥澈对话,弥澈一时愣了,他眨了眨眼睛说:“父亲迟早会告诉他们的,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而已。”
阿斯古伯想也不想地开口说:“殿下,在你的心里——”话一出口,他像是忽然思考到了什么重要事项似的,又忽的闭了嘴。方才在刚刚冒出头的半点锐气顿时又缩了回去,他垂下眼,变成了弥澈所熟识的那个阿斯古伯。
弥澈倒是很喜欢他这幅看上去想争辩点什么的样子,忙问:“你想说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阿斯古伯淡淡道:“没什么,一些不值一提的念头而已。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向外透露半点消息的,我发誓。”
弥澈觉得没劲极了,阿斯古伯总是这幅样子,弥澈常常会觉得,在他的体内一定藏着一头凶猛的野兽,四下无人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那野兽就会探出爪子,露出凶煞的恶眼,而阿斯古伯就是一头驯兽师,他会拿着鞭子,时刻将那蠢蠢欲动的凶兽摁回去箍在心底。这一次,弥澈似乎终于勘测到了一丝那野兽的影子,却又迅速地被阿斯古伯的理智压了回去。
“您还害怕吗,殿下?”阿斯古伯问。
“不怕了。”弥澈摇了摇头,重新躺了回去。
阿斯古伯吹熄了烛灯,准备离开时,弥澈叫住了他:“别走,等我睡着了你再离开。”
月亮爬上枝头,黑衣的侍卫重新坐回小王子床边。
弥澈呼吸渐稳,再次进入了梦乡。他柔软的睡脸,就连在夜里都泛着花苞般的恬静。阿斯古伯静默地守在一边,浅灰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晦涩难懂的光,像一把潜伏在待开月季旁的尖刀。
弥澈终于恢复了自由,可他却失去了出门的欲望。父亲告诉他的事情,对他来说太过于沉重了,以至于他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消化。他把自己关在寝殿里,昏天黑地睡了两天,就连那他宝贝得不行的魂鸟都不想去逗了。期间洛曼几乎以为他病了,试图请医师来帮他诊治,也被他挡了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宝贝?”安叶伸出五指,在弥澈眼前晃了晃。
弥澈被他这声“宝贝”给吓的起了一身冷汗,嫌弃道:“好好说话。”
安叶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了,不过也难怪。前段时间弥澈和鸣猎王大吵一架后被关禁闭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安叶还担心鸣猎王会重罚他,一直心惊胆战的等着消息。听到弥澈禁闭解除,他第一个跑来探望,结果却是陪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弥澈干坐了一上午,也不出去。任安叶再怎么哄,弥澈也不理他。
安叶自觉没趣,站起来道:“你慢慢想,我回去了。”
“哎。”弥澈顿时回过神来,叫住了他,“抱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有些恍惚。你来找我是做什么来着?”
安叶险些被他气到七窍生烟,自己刚才在他耳边说了那么多话,他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摔门道:“走了!”
弥澈赶忙追了出去,扯住他胳膊,讨好的说:“怎么了怎么了,这就生气了?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去就是了。”
“什么叫我想做什么!”安叶吼道,“我来是怕你不开心!来看看你!”
安叶这一嗓子出来,走廊里的仆人和侍从纷纷望向这边,看见这头标志性火焰般的红发,顿时齐齐露出了然的神色——又是埃文家的小少爷在冲殿下发脾气。
弥澈捂住耳朵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是我的错,你消消气,不如我们出去散散心?”
安叶哑口无言,怎么搞了半天,反倒他成了要被哄的那个?
二人骑马来到驻春大道,一路上安叶都板着脸,弥澈则想着心事,便显得氛围出奇的沉默。
有安叶在时,阿斯古伯一般都不会跟来,不过就算他来了,铁定也不会是找话题活动气氛的那个,指不定场面只会更沉闷。
最终,还是安叶先憋不住了,他看了眼一脸木讷的弥澈,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被污灵附体了?”
弥澈看着安叶,垂下了眼,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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