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鬼故事(1/2)
听鬼故事
弄堂里除了乘风凉谈山海经,下棋打牌的外,夏夜另一个重头戏就是听讲故事了。弄堂里总有那么几个吃饱饭没事干的人,自以为比别人多看了几本书,生怕人家不知道,到了夜里就要拉拢一些人,讲出来献献丑。
晚饭后洗好澡,大家都按时三三两两带了小凳子前往约定的地点去听自己喜爱的故事。这时弄堂里东一簇堆,西一簇堆。大家围着讲故事的聚精会神,饶有兴趣地听讲,比他们上课安静多了。
前弄堂有个在外国语学校教俄语的老师,听说最近在讲(安娜卡列尼娜)。其听众大多是女中学生,还有就是像德明二哥之流的娘娘腔。听她的故事,你最好带上一块手绢,一边听一边擦泪水(就是现在说的互动)。
当晓萍小叔有了闲工夫,有时会在家门口弹弹吉它,唱唱□□。这就招来了一些像德明大哥一样的高中生、工厂小青年和弄堂里的社皮(可以工作的但没有分配到工作的青年)。他讲的一般都是黄色和下流的故事(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不健康的),还有就是他们如何到南京路、淮海路花(引诱)小姑娘。他们搭讪小姑娘的手法是一套一套的,当然有没有效果我们也没试过。如果小孩不识相也要往里挤,通常的结果就是驱逐出境。
德明邻居山东胖头讲的是(逐鹿中原),就是打仗的故事,前几天他在讲肖飞买药(烈火金钢片断)。他的听众也不少,他一般是刚刚看好,马上就出来批发,有时还要断档,大家不免有点扫兴。
当然,像(三国)里的诸葛亮草船借箭、借东风,(水浒)的武松打虎、三打祝家庄,(西游记)的真假悟空和三打白骨精,我们已经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像我和德明这样记性如此差的也能倒背如流了。
生意最好的,就要算听鬼故事了。这几天小书摊主,阿明阿爷夜里乘凉时都在讲鬼故事。每天晚上一大帮小孩围着他,众星捧月。而他选的地方也最怕人,后弄堂到底水井旁,路灯照不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阴暗角落,气氛恐怖。虽然近年来国家提倡破除迷信,遵重科学,小书摊里的鬼故事也被收了去。不过收归收,乘凉时最受小孩欢迎的还是鬼故事。只要他一开讲,小听众都给他吸引过去了。
每次开讲,阿明阿爷都要警告我们,人不能做坏事,否则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做鬼,阴曹地府门口,牛头马面拿着你的生死簿在等你。拿链条将你锁住,火上烤,油里氽,挖你肝,吃你心,千刀万剐,剥皮挖眼点天灯,受尽苦难和煎熬,永世不得翻身投人胎。吓得那些胆小的浑身嗦嗦发抖,这辈子哪里还有胆量做坏事。
昨晚他讲的是白脸鬼的故事。据说很久以前,我们这里有一只鬼,它有着姑娘诱人的身材和一头谜人的秀发,可它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张白纸。每当夜深人静,它就要出来害人了。哪个男人被它弄得神魂颠倒,鬼谜心窍跟它走了去,到了没有月光的地方,它就猛然回头,那张光秃秃的白脸就会把他吓得半死,那白脸鬼就趁机咬断人的血管,把血全吸干。
有个美少年听说了这件事,便决心要为民除害。他到处寻师访友,终于学得了一身好武艺。那天晚上美少年跟白脸鬼到了一片漆黑的地方,那鬼嘿嘿笑了一声,把那张白脸转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抽出藏在身上的利剑向白脸鬼砍去。鬼被劈成两半,只听它又嘿嘿一笑,被劈开的身子又合了起来。少年又是一剑,那鬼的身子又是一合(现在不少国内外电影相同情节都是抄它的,不是什么新发明)。也不知砍了多少剑,那鬼的身子再也合不起来了,变成了一大滩血,那都是人血啊。少年又是一阵猛砍,那滩血才慢慢地渗到了土里,再也活不过来了。
阿明阿爷蒲扇拍拍,不知道他是在赶蚊子还是身上汗太多,不过他讲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他说现在还能看到这滩血印,就是后弄堂那块青石板上的黑影,那青石板历尽沧桑、饱受风吹雨打,但那黑影就是去不掉。这分明是在瞎吹嘛,弄堂口的石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弄堂房子三六年造好的,那石板上的黑影怎么可能是鬼的血呢,就算是鬼血,那也是三十年前从别处运来的。
听说有人讲鬼故事,今天丽华和晓萍吃好晚饭便带了小板登也来了。虽然我们不信这世上真的有鬼,但鬼故事是不能错过的,鬼故事好听啊。讲故事的人还没到,已经有不少小孩围在水井旁了。
讲故事前阿明爷爷告诉我们,明天是鬼节。每年农历七月十四、十五晚上,小鬼们就要到处乱窜,寻找替身来投人胎。他叫我们这两天不要单独呆在井旁,小心被落水鬼拖下井去。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鬼还有节日。
他今天要讲的就是落水鬼的故事:不知从何时起,每个井底、每条河里都藏着一个落水鬼。他们身躯黑黑的,面目狰狞,有的两只眼睛像电灯炮,舌头伸出来有一尺多长,披头散发,有的是青面獠牙,看着都要吓死人。鬼都是人死之后变的,落水鬼也不例外。鬼可以投人胎而重新成为人。但落水鬼的命运最差,机会最少,只能在水里等待时机。等到有人跌入水中或井里淹死,它们才能获得这个人的□□而重生。但是在七月半的鬼节里,只要见到有人在井边或者岸边,落水鬼就能把他们拖下水,抢夺他们的□□,死而复生。
他还像马戏团的小丑,挤眉弄眼,装起神弄起鬼来,做出各种妖形怪状,扮起形形色色的鬼脸。他把本来就长得可怕的马脸拉得更长,就像吊死鬼。他睁圆了两只水泡眼,张大了嘴巴,伸出舌头,露出两只有点吓人的老虎牙,七分像哭,三分像笑,七分像鬼,三分像人,哭笑难分,人鬼难辨。胆子小一点的早已吓得两眼紧闭,浑身筛起糠来。就是通过他,我们才对鬼有了最初的认识,我们差一点就把他当成落水鬼了。
“你们知道后弄堂那口井吗?” 他神秘兮兮地问我们,大家都紧张地点点头。“听说以前有个十岁的小女孩掉进了井里淹死了,可人们怎么也打捞不到她的尸体。她一定成了落水鬼,这两天要出来拖人了。 ”
我们前后弄堂共有四口井,前弄堂的两口井利用率不高,也就是礼拜四里弄大扫除时用一下,平时都锁着。我们围坐着的这口井用的人最多,井水冰凉透彻,一点异味也没有。后弄堂的另一口井是一年四季都锁着的,因为井水有腐臭味。后来居委把挖井的人请来,把井水抽干,再把井底的脏东西全打捞出来,看看有没有死猫或死老鼠,可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清理后的井水照样有腐臭味,怎么也去不掉。看来阿明阿爷讲的是有些真的。
他还在讲落水鬼是如何拖人下水。胆小的孩子个个神情紧张,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只见晓萍站了起来,用手拉了拉丽华的衣裳,丽华没理她,落水鬼故事还没听完呢。晓萍只好走到我的身后:“我要回去了。”真倒霉,你胆子小就不要来听,害得我也听不好。我心里这么想,人还是站了起来:“走吧。”
我拿了凳子就和她往回走。从后弄堂到晓萍家的前弄堂要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弄堂,也就一米多宽,黑灯瞎火的,那只水井就在前后弄堂的交界处。要是在平时,这也没什么,可今天是鬼节啊,加上刚才听的鬼故事,我似乎觉得那里有个小女落水鬼在等我们,真有点害怕起来,但在晓萍面前我必须装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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