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棘花之四(1/2)
灰雅在南方的盛夏奔忙着。
平原的阿夏在布满草叶和小野花的旷野土丘上,忙碌着她的农场。
一个盛夏晚晴天,阿夏来到二姨的院子里面。
二姨,一生都在瞭望土地。她记忆里全是关于土地的民谣。
从春天的豆荚开始抽条成翡翠时,从胡豆开始鼓胀肥美的腰肢,从豌豆花和蝴蝶在栅栏的舞台上卿卿我我、缠绵旋绕、拥吻飞舞,到麦穗结出生动的时节,到稻草交给谷仓阳光和时间的礼物时,她的视线一直在大地土壤里,在这些清新空气里摇曳呼吸的鲜活生灵上流连忘返。
二姨,是阿夏深深感念人情冷暖的一位长辈。她曾用她一分一厘的积攒,攒出一笔近万元的钱,包在她的碎花布手绢里压在她的黑红柜子里,阿夏来时,就拉着阿夏的手,对阿夏说:“听说你生病了,二姨我也不能帮你啥,这点钱不多,你拿着吧!”
她想给予阿夏一份殷殷切切的关爱,虽然这份沉甸甸的爱阿夏没曾收受,但心底就此开始深藏了这一位老人的切肤之爱。
二姨是妈妈的姐姐。老伴和一个二儿子已故去,剩下两个儿子。七十多岁患多种疾病,依然勤事家务,每次见阿夏,总充满担忧关切的眼神,嘘寒问暖,窃窃不停。六月那天,阿夏去看望她陪正值她生日。这是阿夏从海边寻找儿子回来不久的一天。
二姨在厨房里忙碌,厨房较小,还利用了阳台的空间,地上和天然炉灶上摆满大锅小锅蒸锅,几个老泡菜坛。阳台外有白玉手指一般的栀子花,以及几盆高大浓密的紫苏和绿萝,紫苏和绿萝大片大片的叶子交相辉映在锅碗瓢盆的烟火中。
自阿夏小时,就看见二姨每次从土地的陌上回家,在厨房里忙碌一家大小的吃食,似乎从不疲倦。儿子都各自成家,她和姨爹同小儿家三口住在修建的老式砖瓦房里。
砖瓦房有一层小阁楼,楼上陈设着几十年前姨爹退役从北方带回的熏花工艺家具,一张大液晶电视机摆放在二姨出嫁时的红黑柜子上。这些不同年代混搭的家居组合在一起的摆设,很有一种久别的历史的味道,掺杂着年岁的黄历,成为二姨家的与众不同的别致风景。
二姨,一边揉搓着肩周炎犯了的肩膀,一边陆陆续续端各种盘子在微波炉里放进拿出,一边同阿夏说道:
“你看我家里到处是锅,没地放,但也要这些新锅旧锅,平常人家过日子就是这样啊,洗洗煮煮,弄好每顿饭菜,简简单单过好一家人生活……”
吃饭时,二姨的大儿子一家也来了。桌子上摆满一大桌家常菜,各种蒸炒炸煮炖。许久以来我第一次吃到家席的菜肴,对习惯了一锅煮的阿夏,温暖之味油然而生。
日子,是一种什么味道?大约就是与温暖的家人一起在灯下围坐,不时挑剔下哪个菜好吃哪个菜还欠火候。
日子,是什么样的记忆?或许,万家灯火下,有一处守望,陪伴你,每一顿平凡的菜肴。
日子,一定是,一位母亲的白发和微笑。这些朴素,在心灵深处永远潮涨潮落,成为你若病或痛的疗养。
二姨给了阿夏很多童年的记忆。
例如过年:族里族外的儿童时穿新上衣服花鞋子走亲窜戚,来到二姨家,热热闹闹的气氛甭提多让人兴奋,那年味是属于乡村的,一种从土壤里生长出来自在随意的带着露珠和空气特有的印记符号。
开席了,二姨和二姨爹撤去花生瓜子的碟子盘子,端上醪糟米酒汤圆鸡蛋,院子里拉开热闹的几座酒席。蛋圆子、酥肉、蜡味猪尾巴、猪耳朵拼盘、黄粑粑、各种干辣生香的咸菜豆腐干拼盘。客人们谈笑风生,老人们卷着叶子烟磕着长烟杆;得了压岁钱的孩子们,追逐着玩闹;二姨系着长围裙乐呵呵小跑到院子前面的桃子李子树下,笑容满面迎接招呼着客人……如今二姨爹已作古西去,一条叫花花的狗绕在二姨身边在他们的院长里蹦来蹦去。
吃完席宴,大人们会带着荷包塞满糖果爆米花的孩子们去逛镇上的老街和附近的庙宇。
田野,菜畦,戏水的鹅鸭,小白杨和凝固的光秃树枝,小镇的狮子龙灯,鞭炮声,都在空气里结成一组浅吟低唱的田园交响曲,隆重又朴素的在新年的枝头弥漫和声着百姓的节日欢乐,过年的喜悦便从人们皱纹和掌茧里开出千层花来!
人们或在那一条远远的乡村路的尽头的茶铺里,或在某一处人烟密集的小镇的木楼上 ,或在特色风味十足的普通地方小吃店里,无不感受着主人家款待左亲右戚的热情,淳朴而温馨。
阿夏记得,那时的香肠是自家的大肥猪肉,用了酱油、盐、辣椒面、花椒面、卤料粉少许橘皮渣拌匀,一节一节灌制做成的,实在太香!鲫鱼是特意从别人洒在河里的鱼钩上得来,实在美妙无比!如牛乳般的香浓的汤是大自然的天然原始的恩赐!对于繁忙一年后在冬天休憩的人们来说,它们虽不名贵显赫,却是另样的乐活精彩!
乡村的人们也是惊喜自己这些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简朴厚实醇香的美味!乡村的大哥们、嫂子们、姐妹们把对联和年画贴满房子每一个显眼处,提前多天就开始准备迎接客人到来的招待。新年,于是有了无言的美丽和水墨般的诗意!这诗意,安静又热闹的开合转承!
阿夏对曾东东说:“农耕文化里有一种不能否认和消失的东西,那就是:对于生命,田园的一切,那绿色菜园里葱茏的一切,那活色生香的土地,承接了阳光雨露转化给我们身体骨骼和肌肉最本真的滋养和呼吸!”
阿夏的记忆里,二姨家过年,初一的早上,二姨爹会带着一行人去一处庄园游览。
二姨爹给大家讲解,庄园叫宝笺塞,清朝五品官段襄王家族二十五 座庄园中唯一存留的一座。宝笺塞,集军事防御和生活居家为一体的堡垒般的建筑。据说这个在当初的显赫的家族,在军阀年代全家灭门。唯一幸存的是第一代子嗣中抱养出去的一个儿子,在当地隐形埋名,而后开枝散叶。
而今,往昔的辉煌成为了观光游览和影视拍摄场。
二姨爹的父亲是遥远年代的地主,所以二姨爹读过书上过大学,红色年代被遣返回乡。阿夏去他家,他一定会给阿夏讲三国,讲陈胜吴广,讲刘邦韩信……
讲那些刀光剑影和大江东去。他说:
“时光以不赦免任何人的吞蚀力量,以及将一切还给土地的意志,归于尘土,包括生命和荣耀。”
他诗人一般的说道:
“谁能看透生命的意义透视辉煌和销声匿迹之间的时光沧桑?谁,又能抓住岁月的昨昔,无穷尽延绵那显赫的尊贵!”
初一,乡村大多数人也会去祭祖。一家大小备齐香蜡火烛去拜祖拜先。在祖坟前念念有词,像他们活着时一样跟他们说话,拜年。
所以,去乡村过年,总是可以看见草木茂盛的墓冢,香火袅袅,鞭炮声声不断。
如果,有那么一天,谁会在我的安眠里,点一炷香?燃一根烛飞一地纸钱?很小时的阿夏,会一闪而过这样的想法。这想像,因为太遥远,所以阿夏就不再去追究这个想法的深处。
她只专心的负责去看,那一路一路的子子孙孙在他们的祖坟前磕头作揖,把一份纪念托寄给火纸吞吐的蓝色火焰飘飘荡荡的缈缈香烟。
这是属于乡村的另一种方式的爱。这爱,就这样千万年的延续他们在无数黎明醒来的劳作和纪念!
乡村走了几千年,乡村走了几万年,土地的阡陌在千万年来来回回的纵横变迁,说不清变换了多少个摆阵图。
但是,乡村,最终还是保留了一份礼物。比如四季的风和蝉鸣,和蝉鸣里雕刻的记忆。
在阿夏关于二姨的土地的记忆里,她看见祭祖的人们就是这样握着一把特殊的剑柄,戴着一只有烛光的手镯,一路哼着黎明出门和夜晚归来的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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