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2/2）

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他挂着宣抚的牌子，光明正大地进了凶案现场。这件事应该交给巡抚或者刑法司去管，他不过是借着职务便利偷偷看一眼而已。

一家上下几十口，被仵作整齐地停放在院子里。陈瑛挨个看过去，尸体上的伤口干脆利落，几乎是一刀致命——就像四年前那样。他警觉起来，走进各个房间察看。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仔细地四处察看，期望找到些线索。他走到窗子下，看了两眼，突然被血泊中的物什吸引了注意。他捡起那物什一看，原来是一个飞镖。难道是碰上武林高手了？

嘶......这飞镖怎么这么眼熟？好像不是自己家会做的暗器，但好像在哪见到过。

算了。他把飞镖用帕子包好，继续四处转悠。

被烟熏黑的角房门窗紧闭，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猛地推开门——

幸好没吃早饭就赶过来了。陈瑛暗想。他站在院子里，觉得有点恍惚。一时间他竟分辨不出来自己究竟在哪，是在刘家的院子里，还是在四年前的怡园。

怎么会这么巧......连没来得及清理的角房里，都是先杀后烧的尸体。

正午的太阳暖融融地照着大地，却怎么也照不亮人间的黑暗。

一定不是流民杀人这么简单。

陈瑛跨上马，正打算往赵家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勒马回头，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酒馆里有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伎，老鸨许是见到陈瑛身上的牌子，于是拼命地把最妖艳的那个女孩子往他面前推。他看了几眼，又要了两坛子酒，选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不怎么出众的歌伎陪酒。

“军爷不再挑挑么？您看看红娘的脚，真叫个三寸金莲，步步生莲，不知多少人——”

“不用了，让她过来。”陈瑛摆摆手，他实在是欣赏不来这种恶心的美。

“虫娘，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老鸨说着就要去拧她。“军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老身这里别的没有，漂亮姑娘有的是。”老鸨满脸堆笑地躬身向前走了两步。陈瑛摸出两颗金珠扔到桌上，老鸨笑着收在怀里，扭着屁股走了。

那个叫“虫娘”的女孩子挪了过来，不情不愿地坐在他身边。

“会喝酒吗？”

虫娘点点头。

“今天请你喝酒。”

虫娘一愣，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这姑娘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爱。“军爷想听什么曲子......虫娘都会唱的......”

“听曲子有意思吗？”

“那军爷来做什么呢？”

“来请你喝酒。”陈瑛笑着打开了封坛的红绸。

虫娘没接待过这么奇怪的客人，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他倒的酒。

“最近烦心事很多，想找个地方喝点酒。你要是会喝，我可以请你喝。不喜欢就算了，我就是想找人陪我而已。”

“妾身会喝酒，是妈妈教的。要是不会喝酒，会被妈妈打死。”虫娘苦笑着把袖子往上拉了一些，皓腕上有几道鞭痕。

“不喜欢喝酒的话，选个曲子来唱，爱唱什么唱什么，我闷得很。”陈瑛往椅背上一靠，望着她道。

虫娘犹豫了一会儿，取过琵琶轻拨，悠悠唱道：“柳暗花明春事课。小阑红芍药，已抽簪。雨余风碎软鸣禽。迟迟日，犹待一分阴。往事莫沉吟。身闲时序好，且登临。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悠扬婉转一曲唱罢，陈瑛听着心里有点难过。虫娘最会察言观色，见他如此神情，忙斟了一杯酒赔礼：“军爷......”

陈瑛挡住她的手：“没关系的，很好听。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罢了。”说罢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你平日里唱这些么？”

“不唱这些，客人不喜欢听。唱的都是时兴的艳曲罢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陈瑛注意到她好像没有裹脚，觉得很好奇。

“家里穷，从小就学唱，进了酒馆陪酒卖唱可以换钱......可现在爹娘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虫娘说着落下泪来。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得体，忙摸出手帕拭泪，连连道歉：“对不起，冲撞了军爷。”

“没事。”

虫娘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安定了一些。

“想出去吗？”

“哪有不想的，年年都有更好看更会唱的姑娘进来，我终究是要被赶出去的......赶出去又能去哪呢？哪有人要我......”虫娘红了眼眶，“我们这样的女子不过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贱物......”

陈瑛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能说他怜悯她。不过他微不足道的怜悯有什么用呢。

他站起来，在桌上放了几颗金珠子。“我明天还会来，这些你收好了，不要叫你妈妈看到了。”他没等虫娘接话，自顾自地下楼出了门。

虫娘从窗口看着他远去，紧攥着的手指在手心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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