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6）（1/2）
两人下了公交，走到车站附近的寄车处取单车。肠粉店还是跟他们第一次来得时候一样拥挤，所有人坐在露天式的房前空地上吃着，热气蒸腾的肠粉被端上来，顾客吃得满头大汗，吃时还大声说笑，热情似火。
王淮：“打包回家吃吧？”
两人排着队，叶阳说：“好啊。”
“要不要给叔也打包一份？”
“不用，他在厂里吃，一回家就洗澡睡觉的。”
王淮“哦”了一声，叶阳点好餐，找了个位置带他坐下。
叶阳翻出手机，刷了刷今年高考的动态，道：“你想好去哪里读书了吗？”
王淮没有玩手机的习惯，他从纸袋里摸出木雕，用纸袋垫着放在桌子上，盯着它看，“那你去哪里？”
“我这成绩应该还是在本省。其实，复旦大学也挺好的，你肯定能考上”
王淮不说话。
“你是选学校，我是被学校选，不一样。而且你是文理平衡的尖子生，你叫我看那些枯燥的古文我看不到一页就要睡觉了，我们很明显长处短处不同，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要根据我们自己各自擅长或者喜爱的领域来选择专业和大学……听到我说话了吗？给个反应王淮同学。”
“不去。”王淮左手拿起木雕，把头朝下往桌面敲了一下，力道很轻，但很明显就能感觉出他有点生气了。
叶阳：“严肃一点，我认真的。”
王淮把木雕按在桌面上来回摩擦。
“……”
叶阳打算暂时跳过这个话题，他看着王淮右手上的手表，表带很宽，表面是黑色的，上面是罗马数字，还有三个小表盘，看起来比较适合成熟男子穿戴，锁在王淮瘦削的手腕上上，看着就很突兀。而且，叶阳从没见他脱下过。
手表是男人身份的象征，大概就跟女人喜欢化妆品一样，从这玩意儿能看出男人的品味。
罢了，不问。
叶阳听老板喊人，自己走过去付了钱拿了肠粉，两人骑着单车回家。
“你暑假的话一般怎么过？”叶阳吸溜吃了口粉，道：“朋鸟要去香港找他老爸了，我每年暑寒假都是去我爸的制衣厂里做临时工，马林也在，就是之前晚上我带你去打篮球，剃个平头那…个。”
叶阳手上的筷子停了下来，嘴里还含着没有咬断的肠粉。
篮球……王淮说过什么，自己答应过他什么。
教他打球。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叶阳，在答应他之后两人去了北京，王淮腰受了伤，叶阳不敢教。后来三模考试，叶阳连复习的时间都安排得十分紧凑，甚至每天晚上少睡半个时辰在复习，在紧张的高考气氛下，他渐渐就把这事给忘了。
王淮吃饱了，拿了张纸擦嘴。说：“我也去。”
叶阳还没回过神，肠粉还含在嘴里，呆呆地问道：“去哪儿？”
“制衣厂。你去的话我也去。”
“哦！你说这事，”叶阳一口把肠粉吸溜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我可能后天就去了，明天去车站送送朋鸟，后天没事的话就去。”
王淮起身把饭盒扔进垃圾桶里，拿了块布擦桌子，有些失落地说：“你不等志愿填完再去吗？”
“那太久了，在家懒散久了就不想动了。王淮，你在家呆着。”一个准复旦生去制衣厂打工，怎么想怎么怪。
叶阳家庭收入全靠叶清一人，继母走之前把叶清给他攒的学费给捎走了。他以后大学的学费还有三年的生活费，这些对一个月收入四千的打工族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叶阳自己也清楚，所以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他现在还没什么技术，只能打工。他卖课本的两百元都在柜子里，跟王淮去步行街玩才拿出。
这笔不小的学费，让他很头疼。估计以后上了大学，还得不断做零时工来养活自己，不过一想到能上大学，他还是很期待的。
“我也去，我会努力的。”王淮去拿晾衣叉，抱着三人的衣服放在沙发上，“你做什么，我跟着你。”
叶阳吃完了，擦了擦嘴，说：“你还是在家吧，真以为我想去啊。你在家呆着看书，我早上去晚上就回来了，你天天都能看见我的。”
“那不一样。”王淮道：“其实你可以先交第一年的学费，努力拿奖学金，再不济还有大学贷款。”
叶阳想了想，大学三年，若是要拿到可以补贴学费的奖学金，那得放弃多少份兼职，挤出时间花在学习上，还不一定能拿得到。遂不为所动。
“这些都是办法，但我总不能假期就在家放弃可以赚点小钱的机会什么也不干吧，你来瞎掺和什么劲，真是。”
王淮走到他面前，道：“我没钱。”
“你柜子里的劳力士手表拿去卖了，够咱俩三年大学学费了。”这话说完叶阳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我不是有意翻你柜子的，你知道的，我没有整理东西的习惯，那次忘记那个柜子换了主，一不小心就打开了。”
叶阳同学感觉自己脸有点热，一不小心就开了，还能认出这事劳力士手表，这辩解太苍白了吧！他尴尬地笑了笑，“好吧，这事是我做得不对……”
王淮把三人的衣服整理出来折叠好了，站起看着他，说：“那我拿去卖了，你不要去打工。”
——
叶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电视剧里正义的主角，他宁可自己打工，也不拿王淮卖手表的钱活，怎么听都是个挺励志的故事吧。
于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叶阳带着王淮，一副挽起袖子跟我下田干活劳动光荣的模样，两人走到门口，王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蒋老师。”王淮按起接听，“老师，嗯，还好，谢谢您，真的吗？嗯…我考虑一下可以吗？嗯……再见。”
王淮挂断电话，说：“蒋老师说，他有一个网上兼职文案写手的活，问我……我们要不要接。”
“挺适合你的啊，你可以试试。”叶阳往前走了两步，背后的衣服被人扯住了，“怎么啦？”
王淮在他回头的瞬间松了手，正视他，道：“你写，好不好？”
“我是理科生。”叶阳转身看着他。
“我教你，你可以的。”
“倒不是你教不好，但这是蒋老师给你介绍的活……”叶阳突然想到什么，瞬间变了脸色，皱眉不悦地说道：“王淮，我曾经说过什么，我不需要同情。”
王淮心事被看破，入了制衣厂上班，就得跟一架自动机器般麻木地转动，叶阳那么好，他配有更好的工作。
王淮本是好心，却不料叶阳自尊心这么高。忙道：“只要有支手机就可以了，做得好，以后可以长久做。你上大学，总是要离开这里…”
叶阳心想：那你呢，不是也要上大学吗。就算有钱，也不要因为我就放弃这个机会啊，明明你比我更合适的。
叶阳转过身，道：“你回去吧。”
“我不是……”王淮快步走到他面前，勉强笑了起来：“好了，你不要就不要了，我也不要。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几点上班的，耽搁这么会没事吧，会不会……”
叶阳声音不大，却带着王淮无法违抗的威严。
“回去，接这个活。”
王淮不认识他般看着他，张了张嘴，喉咙被人扼住般说不出话。叶阳绕过他往前走，走进制衣厂里，坐电梯上四楼，他走到窗户往下看，王淮还站在那里，孤单一个人，看背影可怜极了，大概过了五分钟，背影回过头，朝楼上这边看来。
那是叶阳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瞬间，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人眼里的悲伤，穿过反光玻璃，直接化了把利刃捅进心脏。
叶阳呼吸一滞，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他看着王淮去取单车，走得远了才抬起手，重重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
制衣厂不大，差不多一百人，叶阳每年放假都来这里，做的是最低等的苦力活，没啥技术，组长和员工都认得他，看他来了还热情得朝他问好，然后派给他活，让他去把材料搬到四楼上来，还好，有电梯的。
叶阳拖了辆板车走进电梯，去了一楼，把一筐筐四十斤的材料搬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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