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燃春山(2/2)
待嘱咐了女童如何煎制紫芝,我便抱起重琏欲走。重琏在我开口之时已然苏醒,这回学了乖,见我来抱,只微微一挣便不敢动。女童却一把抓住我衣襟,急切道:“女郎且留步,阿娘……若……。”
我了然截口道:“我要作养这鸟,一旬之间留宿此地,若有烦难,可于村外荒谷中寻我。”女童还待再言,我已在她肩上一按,举步出门。
回谷一瞧,不知当笑还是当叹,那凤鸟经此一难,凤冠歪斜,羽折毛摧,委实可怜。我携他在大石上坐了,先解草绳,又将紫芝摊开,随意交待了两句,便仰面一倒,摊在石上出神。春风缱绻,来去温柔,我阖目吐出一声喟叹,竟昏昏睡了去。
醒时,时已近暮,凤鸟却未逃走,反偎在我身旁假寐,我醒来一动,他也醒了。我心下惊奇却不好直问,见紫芝尽去,便问:“可见大好?”
果然凤鸟已能口吐仙言,却反问我:“与吾一道的几个仙君汝可见着了?”
我原料想他定要问罪,连身上伤处都作定了等他。闻言一愣,怪道他一直要走,倒是我疏忽了。不觉回道:“我见几仙君在前,见殿下在后,他们被一浪头裹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大约要灌上几口咸水,性命却是无碍。”
他舒下口气,却无端扭捏起来,半晌才道:“敢问尊驾名讳?我受尊驾活命之恩,必当厚报。”
我摇首道:“殿下不须挂怀,机缘凑巧而已。”
他亦摇首道:“即便东海之事可说凑巧,蓬莱紫芝却非常物。”
我料想瞒他不过,分辩道:“是了,我见那娘子可悯,殿下又不见好,便夜入蓬莱盗取了紫芝,否则如何弄出这一身伤来。” 忙将幻化出的伤处一亮,望他顾念这伤,不纠我擅闯仙山之过。不过显然无效,他犹豫半晌仍道:“我有一言要劝尊驾,人寿天定,切不可徇私而改。”
我淡声道:“殿下这话我却不懂了,难道便只救得你,救不得娘子麽?”
他语塞,半晌方道:“罢了,今次我只作不见,但汝切莫再闯仙境,亦不可再干涉凡人命数,天条森严,触之有惩。有些汝禁得,有些汝却禁不得。” 我察觉出他一片好意,虽不以为然,也顺口应了。
半晌,他愈发见好,倏尔化出神形,那新荔面儿鸦青发又勾得我心魂一动。我别过眼,从大石跃下。
他自顾自调息一回,方道,今日已晚,权且歇息一夜,翌日随他去天宫受赏。
我心道,难道还要天帝封我个天官作,念头一生,平白打了几个寒颤,摇首道:“我这等山精野灵放肆惯了,禁不得天规,登不得上界。殿下回去也不必提我,你救我在先,我救你在后,一报还一报,只当两清了罢。”
他显是从未听过此等狂言妄语,怔然半晌,叹道:“汝倒认真放肆,如此倒也自在——” 言辞间神情莫测,似欲言欲问,却终不曾开口。
是夜,谷中,篝火旁,我与重琏围坐烤食白鱼。重琏问我些东海风物,我随意作答,因心下仍惦记着冶炼法器,亦问些仙家法器之妙用。
他言辞有物,我追忆旧年,渐渐有来有往,我也一时忘了仙魔二界深仇,同他谈得兴起,更从树下掘出私藏老酒,举瓮畅饮,指点山川风物,不想重琏酒量却浅,不过半瓮,两颊已飞上一抹薄红,目光却愈发晶亮。
他一扬手,不知自哪里翻出一把大勺似的乐器,抱在怀中,信手拨弄起来。只听一股柔浑之音凭空低徊,漭漭凉凉。他道,这是人间乐器,于草原上代代相传,他几百年前下界捉妖时过耳不忘,回到天宫后用乾坤镜偷师学成,时而自娱。
我闻言细品去,也听出些意思,却顺着那连天长草,如风骏马,奔雷大河,忆及与我在潢水边猎狐射兔的瑞雪,忙假作不胜,垂首以袖掩面。
乐声磅礴,渐转慨慷,我心神激荡,抬首道一声:“好曲!” 扔下酒瓮,拿起烤鱼的长枝随乐舞了起来。乐声荡兮舞矫厉,篝火明兮夜未央。
一夜间,我与重琏笑闹由己,好不快活。
而他在篝火旁浅笑拨弦的形容,入了目中,竟就存于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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