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2/2)
我连番劳顿,已有两日不曾阖眼,又忧他现下灵力尽失,连个神形都化不出来,随手便似旧年瑞雪闹性子时,在他头颈哄拍了两下。两下一落,我与重琏一齐怔住,凤鸟在我手中宛若木鸡,我亦猛然一醒。
自我忘川复苏便总将此时仙妖全视作晚辈,但重琏却非海陆之山精野怪,认真计较起来,他年纪实比我醒时加起来还长上许多,一时好不尴尬,两腮滚烫。
佯装镇定地探过他丹田,讪笑道:“弟子一时走神,多有得罪,还望殿下见谅。”
重琏目中犹疑丝毫未散,我只得轻咳一声,续道:“弟子昨日见殿下一行牵着夔牛往东海去了,心下好奇,也跟了去。不想水下昏暗,不多久便丢了殿下踪迹。才要转头回来,深处忽传来打斗之声,循声过去,却是殿下遇袭,被一道黑气击中,正落到弟子面前。弟子见势不好,忙带着殿下逃了回来。其时殿下伤势危殆,弟子也只能尽力救治。不过此刻看来,此伤古怪,虽未伤及灵根,灵力却几乎散尽,殿下此时与凡兽无异,恐怕要将养几日方可渐复。”
犹豫片刻,方不情不愿道:“殿下不如暂且在这谷中将养,弟子反正无事,便侍奉您几日,待您稍愈自行返回上界疗伤便是。”
凤鸟终于从我腿上挣下,对天长啼,我一撇嘴道:“那里规矩比天还大,我不去。” 他凶恶地紧盯着我,我不为所动。
未几,他 “笃笃”啄地,如鸡啄米,我倒不解其意了。估摸他许是腹饥,便道:“殿下稍待,弟子寻些果子来。”
此时仲春,哪有甚果子,在山中徘徊许久,只好在潭里插起了条鱼,架到火上烤了起来。不知怎的,那鸟儿愈发光火,巨翼一展,又要飞去。我这回阻止不及,只见他方一振翅,已痛得一个哆嗦滚落于地,翅上伤口迸裂,血流不止。
我不敢再用法术,忙扯下条衣摆去缠。谁知衣摆一挨上伤处,转眼竟被烧成飞灰,余血滴入土中,土亦被灼得焦黑,升起缕缕青烟。我才知凤鸟之异,血竟可化火。没奈何,明知业力相克,仍施术将他伤口冻结。一番折腾,鱼也烤得黑炭一般。
我扔了鱼,不觉叹道:“知您回天心切,不过欲速则不达,且您此刻重伤不宜多动,还是与弟子委屈几日罢。”言罢,不去理他,又烧起药汤。不知重琏是累得狠了还是疼得狠了,也不再乱来,萎顿于地,怏怏地瞧我煎药。
我煎好了药,先与他言明此汤功效,才又将他放入其中。不过半刻,他竟又要挺身出来,我伸手阻拦,反被溅了一身药汤。
药草本就不多,且我不眠不休劳神费力煎了这半晌,见他如此作践,顿间怒不可遏。扬手一指,将他定在汤里。醒过神来再看,小仙君亦动了真火,凤目一觑,眸中刀光隐隐。
我心下后悔不迭,只是势成骑虎,转念又想,三界茫茫,我若决意躲藏,他又如何寻得到我。索性横下心来,将目一翻道:“弟子久居东海,便在牛妖之侧,未必一心向善,梦寐成仙。殿下还是安生些,否则伤势既重,仙丹又希罕,难保我不一时想左了。”
凤鸟目光更利,直要将我身上烧出个洞来,我却若无其事地摇肩甩膊,又煮起药汤。
重琏似乎十分厌恶药汤气味,浮在盆中恹恹欲绝,我心中大乐,动作发殷勤。夜半,待水凉透,我方将他提出炭盆,摆到火前,随手解了定身诀,却又另布下一重结界,免他为虎豹所食,自己亦沉沉睡去。
次日,重琏便闹起脾气,不饮不食,而这事,我亦不当一回事,他既不吃,我便将烤好的白鱼插在地上,给他罩了个结界,自己出谷采药去了。回来时烤一烤再递给他,他便鼓目刨地地吃了。
如此三日,十分太平。谁知这日食时我烤好白鱼,顺手一递,火旁却已空空如也,那只斑斓大鸟,居然逃了!
不由恼火,真真不识好歹,我好意相救,他竟一心要逃。罢了,既他不顾性命,我何苦多事。自己气咻咻将鱼一丢,熄了火堆,卧在树下胡思乱想起来。
先揣测了一番据比与金玉宫的瓜葛,顺着据比又想起君上,这一想,心便又痛起来。忙将念头一转,忖度起邪阵之所和重琏提过的隐匿于东海的夔妖一族。顺着夔妖,这便又想起重琏。他伤势未愈,也不知要如何回天,不过他上了天必思报复,怕且已到了弃谷潜逃之时。
不过此刻阳春煦煦,竟是骨绵筋消起不得,思思量量间却睡了过去。
须臾黄昏,山中野了半日的顽童们陆陆续续出谷。一童子额上鼓着个大包,哭闹不休,身旁几童子口中愤愤:“她还能躲到天边去不成?” “明日定要那个癞巴子好看。”
不久,我亦翻身坐起,才决意要再下东海去寻夔妖一族,忽见一个额角流血的癞头女童,“吭吭哧哧”喘着粗气,斜提一活禽而来。我初时只当女童善掷,逮着了山鸡,无意中一抬眼,却见她手中哪里是山鸡,竟是日间逃走的重琏。那鸟双足皆以草为绳捆得结实,被女童倒提在手中,满面潮红,欢欢喜喜。
我一眼看罢,当着凤鸟的面,身一仰,又阖眼躺了回去。耳旁听着踢踢沓沓远去的足音,鼻尖一动,扭头望了眼一路上点点焦痕,还是“啧”了一声,起身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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