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1/2)
洛阳皇城, 千秋殿。
宫人们垂头敛袖、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 个个敛声屏气, 即使在再忙乱仓促的动作下, 也愣是不敢发出一星半点多余的声响来。
内殿里,承仪皇后昏昏沉沉地躺在病榻上,长久的病痛折磨, 已经夺走了这位曾入朝出谋划、上马平天下之女子的绝艳风华,虚弱到了极致,几乎连喘口气都要显得费劲了。
文宗皇帝默不作声地垂头坐在边上, 紧紧握住承仪皇后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腕, 可惜那半月前还曾言笑晏晏地与自己谈花赏月的人如今意识早已昏沉不请,再给不了他丝毫的反应了。
东宫太子、皇长孙、咸安王、淮阴王、清河公主在床畔跪了一排, 压抑着临到眼角的泪意。——在文宗皇帝没有哭出来前, 他们还真没有哪个敢先哭一声的。
太医们个个战战兢兢地连额上冷汗都不敢擦,来来回回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最后才推出了一个木讷不合群的愣头青出来,集体推着他出来受了文宗皇帝的第一重怒火。
“皇后究竟如何了?”文宗皇帝面色沉沉, 语气森森, “不必作那些虚的, 朕要听实话。”
“启禀陛下, ”那愣头青怔了一下,竟还真异常直白地直说了, “皇后娘娘病体虚弱, 若是能继续将养着, 或可再延一段日子,但若是……”
承仪皇后悠悠醒转,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二郎”,文宗皇帝当即欣喜若狂地趴到了床边,那愣头青太医见了,不由打了个磕绊,默默把后半句“若是突然清醒,却十有八/九是回光返照,真的不行了”咽了回去。
也是幸好文宗皇帝如今一意挂念着榻上那位,无心再去听他说什么了。
“我在,孩子们也都在,”文宗皇帝紧紧握着承仪皇后的手,放到自己的侧脸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打湿了两人交握纠缠的手,文宗皇帝颤抖着嗓音低低地乞求道,“阿娴,别走,别抛下我一个人,阿娴,阿娴……”
承仪皇后的神思晃了晃,她本想伸出手去拭去身边人脸上的热泪,但对如今的她而言,单连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异常艰难了,承仪皇后艰难地启唇,含混不清道:“孩子,孩
子们……”
东宫太子忙领着两个弟弟上前,皇长孙毕竟年纪尚幼,跟在自己的父王身后,抬头看了眼病榻上形容枯槁的承仪皇后,小小的脑袋里不知道莫名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咧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边哭边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喊道:“皇祖母,皇祖母,孙儿害怕……”
三四岁的小孩子,其实并不太能真的理解生死离别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只是殿内气氛过于压抑,知晓轻重缓急的大人或许还忍得,几岁的小孩子却无可强求了。
跪在外间的谢婉清却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生怕小孩子不懂事,为此再招了文宗皇帝的忌讳不快。
“不怕,小年儿不怕,”承仪皇后扯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断断续续地艰难道,“来,到皇祖母身边来。”
皇长孙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后背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东宫太子居高临下地冷淡瞥了自己儿子一眼,皇长孙打了个颤,连跌带走地趴到了床边去。
承仪皇后扫过身前的儿女孙辈,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双目微阖,神思飘飘荡荡地飞了出去。
在一片混沌中,承仪皇后回顾了自己不长不短的一生,父母、亲友、子女……临到别前,最后梗在心口难以释怀的,仍是十年前与三十年前的那两个雨夜。
连当时的细雨都在记忆里被诡异地叠在了一起,然后一层一层,严丝合缝地重了个完完全全。
——“那孩子已经死了……”
——“阿娴,箢箢没了……”
“我,我……”承仪皇后的手猛地在床上挣动了一下,手上青筋暴起。
文宗皇帝忙不迭地擦了泪扶了她起来,抖着嗓子唤她的名字:“阿娴,阿娴,你想要什么,你说,朕都许你,都许你。”
“我,”承仪皇后猛地一把抓住了文宗皇帝的胳膊,脸上的眼泪突兀地全落了下来,直至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程,她总算不必为了大局,为了体面,为了所谓的社稷安稳去装出一副大度、不在意、若无其事的态度了。
承仪皇后一头栽在文宗皇帝的怀里,哽咽得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道:“我的儿,我那苦命的孩子,我的儿,我的儿,我的箢箢!”
承仪皇后哭得几乎要把自己抽过去,文宗皇帝怕她憋得喘不过气来,忙抬起了她的脸,生离死别之际,文宗皇帝也顾不得什么先瞒着皇后再给她一个惊喜之类的神奇想法了,直接磕磕绊绊地坦白了:“阿娴,箢箢没事,箢箢还活着,晋陵去接她了,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你再等等,再等等,孩子们马上就回来了……”
承仪皇后像是突然听不懂话了一般,呆呆地望着身边的文宗皇帝。
“箢箢没有死,那个孩子也没有死,”文宗皇帝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两句,“箢箢没事,那孩子也还活着,阿娴,你等等,你再等等……”
咸安王低着眉眼没有吭声,淮阴王却不由颇感惊异地抬起了头,心道:箢箢也就罢了,“那个孩子”是谁?“那个孩子”还活着,三哥和四哥自然都还活着,所以,“那个孩子”又是谁?
母后除了我们六个还曾有过一个孩子么?
淮阴王先去瞅了瞅身侧的咸安王,咸安王低着头把脸上的神色完全藏在了阴影之中,淮阴王顺着看过去,不经意间,与东宫太子的眼神打了个对视。
东宫太子的眼里似有一层寒光冷冷划过。
淮阴王打了个寒颤,错开眼,安安分分地低下头,不敢再在这关头胡思乱想了。
可惜承仪皇后的身子确实是虚弱到只剩了一把枯骨的地步,苟延残喘地熬了这么些年,终究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天,最后也只是死死扒着文宗皇帝的手臂,艰难地吐出了一个“箢”字,下一瞬,手便软软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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