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来人（1/2）
月初抽抽噎噎抹着眼泪坐在高脚椅上, 既明站在她身旁垂首默不吭声，开阳在他头顶吐沫横飞。
“为师还指望你们师姐弟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这才几日就把你师姐弄哭了？！”开阳一撩衣摆，坐在桌前痛心疾首。
既明嘴巴微动，似乎想要辩解, 但是耳边不断传来细细的抽泣声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也有些懊恼不该对月初那么凶, 她自小和师父生活在深山中, 不知男女之别不是她的错, 说到底还是……
开阳正训诫徒弟训得上瘾, 大徒弟训不得，一训就哭鼻子只能哄着, 还是小徒弟好啊, 训了这么半天也没吭声，这小徒弟收的不亏，开阳终于找到些许严师的感觉，浑身都畅快，他说到口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歇了口气准备继续, 却没想到既明突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开阳端着茶杯的水顿住了。
他额头冒出一滴冷汗, 突然莫名有股心虚感涌上心头, 他咳嗽一声, 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道：“看你这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既明拱手行礼，神情不卑不亢：“弟子确有疑，请师父指点。”
开阳摸摸胡子，道：“说。”
既明道：“敢问师父，师姐年岁几何？”
开阳道：“上月刚满十岁。”
既明继续：“世俗女子满十岁时已经懂得男女避嫌，修行者虽不拘小节，但是师姐对于男女之别未免太过懵懂些。”他恭身而立，不过是个男童身量，却气派十足，一字一句都让人无法反驳：“此处不比无常山，师姐回到师门后更会遇到许多同门师兄弟，若是师姐对每个人都这般……这般不拘小节，只怕不妥。”
开阳有些坐不住了，他下意识挺直腰板，好像他是认真听训的弟子，而既明才是师父。
既明看了一眼一边剥瓜子一边抹眼泪的月初，又道：“修真界龙蛇混杂，即使凌霄门也不敢保证没有品行低劣的弟子，师姐若是不知收敛，遇到那等奸邪之徒，三两句哄骗之下，只怕师姐要吃亏，师父以为呢？”
开阳连连点头，像是学堂上突然被点名的学生一样下意识就想起身，起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我才是当师父的吧？？
他双手握拳放到嘴边虚咳一声，理了下衣摆，然后又顺势坐下，心里默默盘算，小徒弟说得很道理，月初渐渐大了，月初这么懵懂下去，她又相貌不俗，若是遇到那等不要脸的男修，难保不会被蒙骗了，到时候他可哭都没地哭。
但是他若是就这么承认小徒弟说的有道理，岂非显得他这个师父当得很没威严？从前师兄是怎么带徒弟来着？他不是带出来了个女徒弟吗？灵犀师侄精灵古怪还聪明过人，不管是和师兄弟们还是和外人相处都没有吃过亏，想必是师兄教导有方。
对了！开阳在心里嘿嘿一笑，他怎么把灵犀师侄给忘了，都是女娃，让她带月初不就行了？
正在楼下恭候的灵犀突然打了个冷颤，沉渊忙关心道：“师妹怎么突然发抖了？”
修行者不惧寒热，轻易不会生病，更别说突然打冷颤这种事。
"师兄放心，我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了跟着师叔学习炼丹术的往事。"灵犀也有些奇怪，她刚才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当年跟着开阳师叔学习炼丹术时的情景，当真是……不堪回首……
灵犀不禁又打了个冷颤，沉渊了然，他拍拍灵犀的肩膀，安慰道：“师叔教学方法虽说另类了些，但效果还是很好的，你如今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炼丹师，这都多亏了开阳师叔的教导。”
灵犀微笑揖首：“师兄说的不错，师妹心中对师叔只有感激。”才怪！灵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直吐黄连水，师叔教导她何止没有藏私，可谓倾囊相授，当真是亲师叔，就是过程着实让人欲哭无泪，想当年她青春年少正是寻道侣的最佳时候，却被师叔带着上山下海到处挖药材，南疆沼泽里长出的青藕，师叔直接就把她扔下去，让她一个姑娘家趴泥地里掏藕啊！那沼泽里的泥沼发酵了数万年，臭的她差点厥过去，回来后足足用了一年时间才去除身上的臭味，还有挖火山口深处的火山泥，灵犀欲哭无泪，那次她脸都快被烤糊了，足足养了两年才养回来，这来回一耽搁，她便错过了寻道侣的最佳时期，一耽误就耽误到现在！
想到这些灵犀就心有余悸，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在短短三十年里将修真界所有已知的药材习性谨记于心，而且摘回来的药材师叔一片叶子都没要，全都给了她，还将所有丹方交给她，可谓尽心尽力，她心中感激，当然，若是教学过程别那么另类就更好了，就算是以炼丹为主的丹坊也都是先让弟子从书上认识药材，全修真界大概只有开阳直接带着师侄上刀山下火海实地认药材的。
沉渊欣慰地笑道：“师妹果真与年幼时不同了，不愧是一峰之主，越来越有气度了。”
灵犀干笑两声，都几百岁的人了，哪还能像从前那样，还不得被小辈们笑掉大牙。
不欲在此话题上多说，灵犀忙岔开话题：“师叔逍遥一辈子，师父他老人家生前怎么劝他都不肯收徒，就连栖霞峰峰主之位都传给了我，我还以为师父这辈子都不收徒弟呢，没想到十年不见师叔竟然带了两个弟子回来，真不知是何等天资才能入师叔的眼。”
沉渊也十分好奇，他刚要说话，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放肆！”
“谁让我是你师父呢！就打了怎么样？”
……
沉渊和灵犀对视一眼：“是师叔的声音！”
两人忙上楼，房门未掩，一推就开，只见屋里一老两少，两个少的是一个女娃和一个男娃，女娃张开手臂像小母鸡护鸡崽一样护着男娃，愤怒地看着他们的师叔，男娃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
“师父！”女娃又娇又憨，眼睛因为愤怒瞪得滚圆，奶凶奶凶地嚷道：“为什么要打师弟屁股？！”
灵犀眼睛一亮，哟！好漂亮的女娃娃！再看女娃身后被护着的男娃，相貌也十分不俗，师叔这是从哪里骗来两个这么漂亮的娃娃？
既明突然被开阳掀翻在膝盖上，啪啪打了两下屁股，此时还没反应过来，月初一声嚷嚷让他回过神，他茫然地看看月初，又抬头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开阳，脑中嗡嗡作响，他握紧拳头咯咯作响，他堂堂仙尊竟然被人打屁股了？
奇耻大辱！！
也不知道是气狠了还是过于羞愤，既明眼角都红了，就在他快要爆发时，突然被人脚下一空，被人抱了起来。
沉渊抱着既明，灵犀也抱起月初，她无奈地对开阳道：“师叔，都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这么喜欢捉弄小辈。”
开阳哈哈大笑：“灵犀师侄有所不知，我这小徒弟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一天到晚板个脸，跟个小姑娘似的行不动衣笑不露齿，想看他变脸可不容易。”
月初愤怒道：“那师父您也不能打师弟屁股，他又没犯错！”
又听见打屁股三个字，既明觉得自己要被气晕过去了，连被人抱在怀里都忘了挣扎。
月初替师弟抱完不平还不忘低头看着抱着自己的灵犀，咧嘴笑道：“姐姐你真漂亮。”
灵犀顿时心花怒放，也帮着指责开阳：“师叔您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子？”
“就是！”月初朝他做个鬼脸，然后伸手搂着灵犀的脖子好奇道：“姐姐你就是我和师弟的师姐吗？你身上好香啊，比花还香。”
灵犀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我就是你们师姐，那是你们师兄。”她指着抱着既明的沉渊道：“你还有其他五位师兄呢。”
月初惊讶地捂着嘴，眼睛一闪一闪：“这么多啊？”
抱着这么小小软软的小姑娘，灵犀说话声音都柔和了，她忍不住伸手摸摸月初的脸蛋，又软又嫩，手感极好，她强忍着掐一把的冲动，在心里告诉自己头一回见面不能吓着小师妹。
“是啊，你们可是我们这一辈最小的师弟师妹。”开阳之前秉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念头，觉得徒弟是大大的麻烦，坚决不肯收徒，这就导致他师侄们都有徒孙了，他这一脉还是孑然一人，尤其是灵犀在炼丹会上一举夺魁后他更不肯收徒了，前任掌门也就是开阳的师兄劝他，他便振振有词，说灵犀师侄炼丹术足以支撑起栖霞峰，不怕栖霞峰这一脉断了。
沉渊听着灵犀的柔的快滴水的声音，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他这师妹性子跳脱，也就任了峰主后才收敛几分，不过那也是在小辈面前，在他们面前还是飞扬的很，他们什么时候有幸听过灵犀师妹这么说话？若是被其他师弟听见，只怕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这边灵犀和沉渊抱着两个新鲜出炉的师弟师妹，四个人似乎都忘记了开阳的存在，开阳哼一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喝茶，想到刚刚既明被他打屁股后震惊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嘿嘿，当徒弟的就是要被师父打过屁股才算人生完整嘛！
“你叫什么名字呀？”灵犀柔声问道。
这个师姐长得好看，怀抱又香又软，月初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才头一回见面的师姐，她弯着眼睛回答道：“我叫月初，”然后指着已经从沉渊怀里下来的既明道：“我师弟叫既明。”
“既明？”灵犀和沉渊一愣，月初歪着脑袋不解地望着他俩，为什么师兄和师姐听到师弟的名字都不笑了？师弟名字不好听吗？
“既明……”沉渊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我们有个很厉害的祖师爷也叫既明，师弟与祖师爷同名也算缘分。”
既明松开握紧的拳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是他多虑了，这都一万多年了，就算同名也不会有人将他与一万多年前的既明联系在一起，大概都以为是碰巧同名罢了。
“我叫灵犀，他叫沉渊，沉渊师兄是凌霄门的掌门。”灵犀抱着月初舍不得放，笑眯眯地介绍自己和师兄。
“师姐和师兄的名字真好听！”月初眼睛弯弯，嘴角小小的梨涡可爱的不行，看得灵犀心软成一汪春水，她深深后悔来得急没来得及带见面礼，罢了，回凌霄门再补上吧。
这边月初和灵犀其乐融融，那边沉渊却有些头疼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既明，师叔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怎么小小年纪就这般不苟言笑？想到开阳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他对既明不禁生出几分同情，这小师弟在师叔手里受了不少苦吧，他们进来时师叔好像刚欺负完小师弟。
沉渊拍拍既明的肩膀，叹了口气。
既明看了眼沉渊，在看看一旁捏着嗓子对月初咯咯直笑的灵犀，心里生出几分苍凉感，这就是凌霄门现在的弟子吗？
这个莫名其妙满脸同情的人还是凌霄门这任掌门？
“师弟师妹还没吃饭吧？”灵犀道：“你们还小，可不能饿肚子，会长不高的。”
月初摸着瘪瘪的肚子，有些委屈地点点头，她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就大哭一场，又累又饿，对了，她为什么要哭来着？
开阳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等到已经走出门的沉渊想起来还有个师叔在屋里来请他时，他才理理衣服，站了起来，双手背后慢悠悠往前走。
灵犀一手抱着月初，一手牵着既明，已经下楼了，沉渊上前欲扶着开阳，开阳却拒绝了他的搀扶：“师叔眼虽然瞎了，心却不瞎，修道之人灵知不灭，有没有眼睛都一样的。”
沉渊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他心知开阳此话是开解他的，他和师妹一路得知师叔入住青云客栈，便立刻启程前来迎接，却不想再见时师叔双目已盲，十年前师叔前往星澜城时双目尚且无恙，这十年里师叔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到自己入师门时开阳师叔时何等恣意风流，如今却成了个双目失明的糟老头，他看了眼开阳身上破旧的衣裳，心里更加难过了。
开阳拍了下沉渊的胳膊：“下去吧，和师叔说说凌霄门这些年如何了，你们师兄弟修为如何了？”
沉渊收起心中的难过，强笑道：“师门一切都好，倒是我们几个师兄弟无能，修为未有长进。”
开阳叹了口气：“没有长进未必不是好事，师兄修行倒是神速，又如何呢？”
提起故去的师兄，开阳脸上闪过一丝悲痛，沉渊也有些伤感，恩师故去已经百年了，可他依旧忘不了昔日纵横修真界无人可及的破云双骄，师兄天枢，师弟开阳，斩妖除魔，名扬天下，同辈之中无人可与其二人争锋，彼时他不过月初既明这般大小，师祖也尚在，他如今已是掌门，师父早已仙逝，师叔也成了这般模样……
天道之下，人终究无法胜天吗？
“师父，师兄，”软软的女童声响起：“你们快下楼吃饭，师姐点了好多好吃的！”
听见大徒弟唤他，开阳脸上的悲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来了来了，师父这就来。”然后对沉渊道：“走吧，你师妹唤我们呢。”
沉渊忙揖礼：“师叔先请。”
开阳笑呵呵道：“你和你师父一个德行，还是灵犀合我性子，从不絮叨这些俗礼。”
沉渊笑道：“灵犀师妹是师叔带出来的，自然像师叔的性格，我可不敢学师妹，师父的戒尺可从不留情。”
开阳笑笑不再多言，沉渊则恭敬地跟在开阳身后。
等开阳入座后，其他四人才落座。
客栈突然来了这么多仙人，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忙忙吩咐厨房用最好的食材做出一顿丰盛的早饭，心里琢磨着开阳仙师住过的屋子可得封起来保护好，凌霄门仅存的长老开阳仙师在他店里住过，这可是几辈子的荣耀！
“来，尝尝这个，还有这个。”灵犀不停地给月初和既明夹早点，自己却不吃。
月初咬了一口鸭油酥饼，好吃的眼泪汪汪，她忙夹了一块放在既明碗里，口里咬着酥饼含糊不清道：“这个……好吃！”
既明拿起筷子夹起酥饼咬了一口，点点头：“确实好吃。”
月初顿时喜笑颜开，忙忙又给他盛了碗刚上桌的小米粥，看样子是将既明凶她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开阳端起沉渊盛好的粥，看着相亲相爱的师姐弟两，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
沉渊守着食不言的规矩，灵犀却从来不守这些破规矩，她一边吃一边和月初讲故事，此时正说到她手起刀落，怒斩海蛇的故事，听得月初惊叹连连。
开阳抿嘴微笑，并没有拆穿她，当时他带着灵犀去东海捕猎，取东海特有的海蛇蛇胆，灵犀看到光滑蠕动的海蛇就吓得哇哇大哭，抱着他的腿死都不肯下去，最后开阳无法，只好用灵力震晕了海蛇，就这样灵犀还哭得死去活来，被他一脚踹下云端，这才哭唧唧取了蛇胆回来。
几人用完早饭，沉渊自觉前去结账，老板却说穆石清已经结过账，两人你来我往推拒一番后，老板脸上的褶子笑得跟朵花似的收下沉渊的灵石。
“师叔，我们是否现在启程回凌霄门？”灵犀和沉渊问道。
开阳却摇摇头，捻着胡子道：“我要带月初和既明去拜访一位故人，稍后自行回去，你们把我欠下的账结了就回去吧。”
沉渊和灵犀忙应道：“是！”
迟疑一瞬沉渊又道：“六合宗苍梧前辈前日传来书信，询问师叔的消息，师叔可要回信？”
开阳一撇嘴：“那老家伙还活着呢？”
沉渊无奈，灵犀抿着嘴直乐：“师叔和苍梧前辈一见面都吵，不见又互相惦记，这十年里苍梧前辈年年都要派人来询问您的消息。”
开阳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拔了他一株草药，看他那小气样，都几百年了还揪着不放。”
灵犀笑道：“那请问师叔，苍梧前辈的信到底回还是不回？”
开阳想了想，道：“回。另外，你们给八大门派九大世家各发一封邀帖，请他们来凌霄门一叙，就以你们师弟师妹拜师大典为由。”
沉渊和灵犀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开阳师叔最烦这些迎来送往的琐事，怎么会主动要求大办拜师典礼？
开阳一挑眉：“有意见？我送出去那么多见面礼，好不容易自己有了徒弟，还不允许我回个本吗？”
沉渊忙道：“不敢，一切都听师叔的吩咐。”
开阳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去拜访过故人就回。”说着便拉着既明和月初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沉渊和灵犀忙躬身拜别，月初回头笑着和他俩挥手，灵犀也笑嘻嘻地冲她摇手，等师徒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灵犀才对沉渊道：“没想到咱们竟然多了两个这么有趣的师弟师妹。”
沉渊点点头：“师父仙逝前最担心就是师叔这一脉后继无人，如今有了月初师妹和既明师弟，师父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能放心了。”
提到恩师，灵犀神情有些落寞，她咬着唇不安道：“师兄，我们真的摆脱不了天命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