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怨妇(2/2)
李隆基兀自出了会神。
片刻后,他才悠悠叹道:“……从头到尾,七娘都没说她看见了什么吗?”
高力士摇了摇头,“公主什么都没说,但她当时和往日截然不同,在场的人都能作证。至于作祟之事,都是陈延年和奴从公主的表现上推测的。”
李隆基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但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不是吗?”他反问一句,“好了,这件事朕过后再亲自问她,也以免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到处平事。”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他对于女
儿的能力是又敬畏又心疼,“虽然七娘说这件事完了,但还是让卢齐物进宫来看一趟,将军这就替朕亲自去传旨……”
捉鬼的事情过了几日,李馥在宫里该干嘛干嘛,毕竟这时候正是春天的尾巴,有些美景错过了,可就只能来年再见了。
等到了三月底,就连满树的桐花都已经落尽,李馥在万安观里刚整理完李嗣升送来给她校订的生物课本,就收到了她爹召见她的传唤。
李馥带着豆卢姑姑就去了。
路上遇见的宫人看见是她,都远远就停下对她行礼,李馥对他们突然的生疏不以为意,还是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李馥来到清思殿,和往日一样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爹对面,捧起面前的樱桃浇糖酪就吃吃吃起来。
“哇,这时候就有樱桃了?不是做成蜜饯还是罐头藏到今年的吧?嗯,吃着就像,但这窖藏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肯定不是宫里的水平……“
李馥倾情点评,惹来了她爹的一个白眼。
“是啊,是五弟送来的,他近来不知怎么了,总往宫里送不是时令的瓜果蔬菜。”
哦,薛王叔父啊,那他可能是农家乐乐不思蜀了。
李馥不负责任地腹诽一句,就发现她爹忽然不说话了。
父女二人之间的沉默一直维持到李馥吃完。
李馥抹了抹嘴,笑眯眯地对上了她爹那双复杂的眼神。
李隆基认真打量了李馥片刻。
“……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吗?”皇帝还是摆起了父亲的架子。
李馥歪了歪头,九岁的她做起这个姿势来,只显得天真烂漫,一点都没有恶意卖萌的嫌疑。
“是前次让高阿翁处置的事?那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吧?不都处置完了?”她说。
李隆基都不知道她是在装傻,还是当真觉得,宫中有鬼物作祟没什么大不了。
“……看见事情就往上凑,朕往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李隆基板起脸来训人,“你就知道自己对付得了?你才修了几年道,怎么都不知道叫人?”
李馥没想到她爹最在意的还是她本人的安危,哪怕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也知道骗一骗她爹是难免的(她连豆卢姑姑都骗了诶!),这时候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心虚。
“……其实道门也不是都管捉鬼啦……”李馥身为道门热播科普剧的总制片和出品方,她先弱弱地抗议了一句,不过眼看她爹的脸色在她这句话之后更加难看,她连忙将话题带过:“这其中的关系不好解释,但我当时就知道我能对付得了,我也知道该怎么办,她肯定怕我的,我能感觉到。”
关于玄学的东西,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李馥这么一说,果然她爹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
“好吧,你是真的有分寸就好,但下次若是还有类似的事,先要通知朕!”她爹斩钉截铁地说。
李馥连忙点头,安抚她爹的情绪。
这个问题揭过,李隆基又和李馥交代了几句那件事后续的处理,无非是卢齐物又进宫了一趟,带着他的师弟们在那个地方做了一通法事,但是为了不让众人恐慌,整件事都没有特别大张旗鼓云云。
李馥听完,就只是点点头,显得特别无所谓。
李隆基看女儿这个样子,知道她完全没受影响,终于彻底放下了担心。这时候,他又起了追根究底的好奇心。
李隆基问李馥,大明宫修建的时候明明就已经考虑了风水,这些年宫中对道门的供奉也一直没有断过,卢齐物他们时常进宫也看不出任何问题,而且还有他这个天子亲自坐镇……到底是哪里出
了问题,竟然还有邪祟,能在宫中滋生呢?
李馥眼前一亮,心道就等着阿耶你问呢。
即便她爹不问,她也要将话题引到这方面的。
李馥面色不变,还是一副这些事,不过都是些寻常小事的表情,口气随意地说道:“其实能有什么?不就是因为宫里的阴气太重,怨气太多了呗!皇宫嘛,当初建的时候考虑得再好,但也耐不住日积月累啊,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
“所以说,宫里不利于修行啊!大环境持续经受污染,阿耶你也只能镇住身边一定范围内的鬼祟,而宫里又这么大,躲一躲的地方很多啊……”李馥还在念念叨叨,李隆基的眼神却已经变了。
李馥仿佛没有注意到,她还在接着说:“特别是宫女吧,前段时间小七和姐姐们不是一起在宫里帮助了一些一辈子都在宫里度过的老宫女吗?她们过得大都不太好……可她们为这座宫殿付出了一辈子,她们的心念已经能影响到这座宫殿了,阿耶相不相信心念也是有力量的?阿耶相不相信不会说话的宫殿也是有情绪、会生病的?呵呵,如果这座宫殿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快乐,这座大明宫本身,也就不会快乐的。”
“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说到这里,李馥的眼神忽然无悲无喜,像是一尊纯粹的神像。
在女儿不似凡人的眼光注视下,李隆基不由愣住了。
李隆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可惜,还未等他思考出一个结果,宫中又出事了。
开元八年四月初三,武惠妃第三子李敏夭折,年纪不足半岁。
李隆基悲痛万分,他追封这个儿子为怀王,谥曰哀。
在绛华殿中,他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武惠妃,心头想起的,却是这几天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的几句话。
“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人的心念是有力量的”、“这座宫殿里的人不开心”……
“这不是不可避免的,”李隆基一字一顿地说,“怨气而已,朕当然能除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