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惜(2/2)
傍晚赵世卿一回来便听说梁孟玉来府上的事了,可回到渊渟院后容画只字未提,亦如每日安安静静伺候他更衣、吃饭,一直到入夜他沐浴归来,她依旧一句话没说。
赵世卿坐在罗汉床上,而容画则跪在他身后给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房中静得只听得到绢布摩挲发丝的声音。
“你母亲来了?”他问了。
她顿了一瞬,若有若无地“嗯”了声,继续手里的动作。
“是因为归宁的事吧。”
“嗯。”
“她可为难你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描淡写道。
赵世卿轻轻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怎么可能没事呢?仅仅几日他已经了解了容家,了解了她的处境。她这位母亲,既然能拿她当赌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他拉她坐在身边,安慰道:“我们是夫妻,有委屈一定要告诉我,往后她若是再来……”
“不会了。”她第一次打断他。
“她不会再来了。”容画低语,盯着手里的绢帕,又道,“我和容家断绝关系了。”
赵世卿不由得心头一震,皱眉道:“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容画漠然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从今日开始,她容画再没有娘家,没有亲人了。她也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没有娘家的媳妇在哪都抬不起头来,她没有依靠,连退路都没了。如果哪日侯府也容不下她,那她可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那你兄长呢?”
大哥吗?容画可能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太了解母亲了,只要他们兄妹还有联系,那母亲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线机会,她甚至猜得出母亲今日一定去找大哥了。她不想大哥夹在中间为难,既然要撇,那就撇个干净。
容画不用回答,赵世卿也知道答案了。他默默攥紧了她的手,越发地心疼她了。
归宁不回,断绝关系,一个小姑娘是要怀多大的恨才会如此决绝?
他震惊,但更忧心。
因为“恨”是种很可怕的情绪,怨念太深往往被折磨的是怀恨的那个,人一旦因恨偏执起来,极容易丧失理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赵世卿太了解个中滋味了,因为曾经的他也恨过,孤独地恨过一个人。
可是到头来呢?他不过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即便如今的他已经看淡了曾经的恩怨,可留下的伤痕却抹不掉了。
小姑娘才十五岁,他不希望她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去承受这些,她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恨“和”怨“,还应该有更美好的东西,更美好的事情,或者人。
“我知道你恨容家,可过去的都过去了,别让自己陷在这情绪中走不出来。“
容画看着他,点了点头,接着又转到了他身后继续给他擦头发。
可擦着擦着,她手停了下来,幽幽道了句,“她不会再伤我了。“
赵世卿微愣,问道:“谁?你母亲吗?“
容画点头,可他看不见。“以前她是我母亲,我摆脱不了。可如今我与她断绝关系了,再不用被她牵制。”
“我是恨她,但我不会因为她的过错来折磨我自己。从今往后,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再无关系,不管是在生活里还感情中,都再没这个人了,所以也就没什么恨可谈了……”
容画话刚落,赵世卿蓦地回首。
她惊了一跳,手里还攥着他的发尾,呆呆地看着他。
赵世卿面色沉静,可眼神里却闪着惊色。他像陌生人似的看了她良久,直至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眉眼之间镀了层淡淡的温柔……
在同样的年纪,他们都经历了“恨”,可小姑娘却比他看开得太多。
他是越发体会这个姑娘给他带来的惊喜了。
容画被他这眼神盯得心有点乱,连跳动的节奏都快了,脸有点热。她慌乱地挪开了目光,挽起他的头发,掩饰道:“天晚了,世子爷歇了吧。”
二人暗了灯上床,正要躺下不知什么东西窜了上来,接着便听门外青溪小心翼翼唤道:“世子爷,夫人,刚才九栀从西厢跑出来了,奴婢到处找不到,可是在您房里?”
赵世卿起身去亮灯,容画掀开被子,那小东西可不就在自己腿边蜷着呢!
“在呢!”容画抱起了素雪道。
小东西寻到温暖也嗅到了喜欢的气息,钻进她怀里便不肯出来了。瞧着它赖皮的模样,容画抿唇笑了。
青溪又问:“可要奴婢把它抱出去?”
“再等会儿,我哄哄它。”容画说着,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看赵世卿。
瞧着她不舍的劲儿,又想起方才她那个淡淡的笑,他平静道:“留下吧。”
容画又惊又喜。见他直接暗灯上了床,她追问道:“真的可以吗?”
“你若喜欢便留吧。”他磁性的声音中带着温柔。
“谢谢。”她道了句。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他还是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欢喜。
怕扰到赵世卿,容画背对着他贴紧了床里,蜷着身子把素雪拢在怀中,小下巴不停地在它头顶上摩挲,小心翼翼又疼爱不已,好像有了它的陪伴她便没那么孤单了。
赵世卿偏了偏头,静默地望向床里的那一小团。
就算她想得再开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与全家决裂需要极大的勇气,她内心未必不是怕的,起码是孤独的。所以她留下那只猫,与其说是在给它温暖,到不若说是在用它的依赖来温暖自己。
心里的疼惜再次被勾起,他翻了个身,连人带猫都笼进了怀里。
亦如她抱着它,他也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声音低缓地道了句: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