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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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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熟悉情况的还是那个男同学,他这下可觉得有了用武之地,滔滔不绝的把前因后果外加个人推测和八卦都倒了出来,急的主任在旁边直喊,“说重点!别提有的没的!”

朱大夫悄悄拽了主任一下,“主任,我觉得还是要和学生家长联系一下,不要我们这边瞎折腾,也许人家都清楚呢?”

“对呀!”教导主任一拍手,“你说的对!我马上让学校联系学生家长!”

首先做完CT,陈仲彦迷迷糊糊的被一群人推来推去,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陈仲彦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他看不见任何人,也看不见任何物体,周围传来的声音像海边的涌浪一样层层叠叠把他团团围住,让他既听不清也无法逃脱。突然他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品,冰凉的温度让它散发着一股凶狠的味道。

陈仲彦生怕失掉什么一样紧紧地把它握住,入手的感觉很奇妙,好像是专门为他而制作的东西,手掌握住没有一点不适感,他习惯性的用另一只手的手指顺着平面滑抹,碰到了长枝剑格。

一下子突然亮了起来,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左手捂着鼻梁,半张脸满是血,染得他下颌红的发亮。对方右手低垂,手中握着和陈仲彦一样的德国长剑。

“这事没完!”对方大声的吼道,喷散出来的鲜血染了陈仲彦一脸。

他突如其然的醒了。

校务处很快打回电话给教导主任,“主任,打不通学生父亲的电话,第二联系人也打不通。”

“怎么会打不通呢?”主任奇怪的问,“他妈呢?给他父母都打电话。”

“陈仲彦的学生信息里没有母亲的信息,看来是单亲家庭,只有父亲和另外一个联系人,都打不通。而且……”那人支支吾吾的说着。

“快说!还有什么问题?”主任已经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了。

“学生信息不全,连家庭住址都没有。只有学生履历是完整的。”

教导主任捂了捂脑袋,他想起来了,当时人家送了150万的赞助费,欣喜之余他就没有纠结空白的信息,说是过后再补,可是双方都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主任……我给那边的两个手机都留了短信,如果他们开机肯定能看到,您就不用太担心了。”

“好,你做的好,一有消息就及时通知我。”

主治医生向他走了过来,这个人看起来和张老师年岁差不多,一脸的精英样,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白色的医生大褂笔直熨帖,毫不慌乱的表情给了教导主任很大的安慰。

“没什么事!”医生一锤定音,“脑部没有问题,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但没有什么生理影响。主要是低血糖、脱水和热衰竭,好在体温没有升高,没什么大问题,留院给他注射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就行了。”

“大夫,是中暑吧?”朱大夫在一边问,她觉得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

“可以这么说。”大夫觉得这个结论有些太不科学,毕竟不是专业出身的人也理解不了他们医生的严谨。

“主任您看,我说是中暑吧?”

急诊大夫小狗一样跟在主治大夫身边,年岁更轻的他基本上不能容忍这种半瓶子水晃荡的‘假医生’,好像对方说的话都是在严重削弱医生的尊严,“说中暑就太简单了,他明显是脱水,出了这么多汗肯定电解质失调,应该马上送医,我听你们说喂了藿香正气吐了?那东西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有人的确不能喝它,光是那个气味就让很多人受不了,吐也是正常的。但呕吐刺激性的引发了他身体肌肉痉挛,好在没有发生高热,要不然就麻烦了!”

教导主任听得一头雾水,感觉出医生对校医的不满,于是把朱大夫扒拉到一边,一叠声的发出感谢。

“没什么事了,打完这两瓶点滴就能出院,记得三天后找财务拿报账单,我想你们学校都有医疗保险吧?”大夫说完,开了出院证明就忙别的事去了。

主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开始恢复神智的陈仲彦,重重叹了口气。这赞助费可不好拿啊!

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作为开学日似乎是有些精彩的过头了。徐依萌做完所有的习题,看了眼旁边哀怨的同桌,慢慢的收拾书包。

张老师一脸怒容的坐在讲台边,从早上开始他就这副模样,同学们虽然对开学第一天的留堂极度不满,但谁也不敢说什么。徐依萌算是数学非常不错的学生之一,也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完成这个作业。自放学后到现在,太阳已经西斜的厉害,绝大多数同学还是艰难的在草稿上演算。她抬起头往后看了一眼,门边上的赵欣然班长坐直了身体,看样子也完成了习题,他往徐依萌这里看了看,眼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得意,不过平平淡淡之中依然还隐含着傲气。

从他身后的教室门走进来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纤瘦的身体,苍白的脸,长而卷曲的头发——陈仲彦回来了。

徐依萌看着他走进来,似乎已经摆脱了第一节课时的混乱,现在又恢复到早上车站时的模样。面孔中微带着些许慌张,眼神流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当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却并不对方接触。但众人都转过头看他,让他产生了更多的不自在。他径直走到教室里面的这条过道上,经过徐依萌时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与班里同学唯一的一次目光接触,徐依萌看到了他眼睛中的无奈和犹豫。

“今天早上给您添麻烦了!”他向着数学张老师微微鞠了一下躬,为早上的事而道歉。好在他并没有一直弯曲着等老师说话,看张老师那便秘般纠结的脸,他的话可能要憋很长时间才说的出来。

张老师盯着他看了好久,都看的其他人心里发毛,才站起身。

“没事就好,快回家休息去吧,第一习题集的十道题,你可以周末前给我。”张老师故作大方的说道。

课堂下一片哀嚎,“不公平!”有人喊着。

“嚷嚷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快点写!”张老师板着一张脸教训道。

说实在的,他对陈仲彦有些摸不着底,名头很大,但人怎么样完全不清楚,再者,传了一天的八卦让张老师也稍微知道了点什么,光是那个一百五十万的赞助费的消息,就让他觉得这个学生会是个不省心的了。

“老师,我没事,我已经好多了,医生说我是早上没吃饭弄得低血糖,还有些中暑。我现在已经好了,我可以把习题做完再走。”

“那你中午吃饭了吗?在医院待了一天,也没有吃上饭吧?身体怎么撑得住?”张老师现在最不想的就是这个学生再出什么幺蛾子。

“打了一天的葡萄糖,饿到不饿,就是躺着闲的难受,老师我真的没事了。”

徐依萌想,他的普通话说得还挺好听的,既不尖锐也不深沉,不像处在变声期的那些公鸭子发出的声音,至少比张老师的强。

“好吧,我不勉强你,但你也不要勉强自己,身体是自己的本钱,谁都要注意。那你回座位做题吧。”对陈仲彦说完,张老师又冲着其他同学说道:“这下你们没话说了吧?人家病号都没走,我看你们谁还有脸说放学?”

不说最后一句话还好。

陈仲彦心里面想着,他转身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后背上插满了由目光变成的怨恨之箭,刨去自己大约有四十多根,有很多还是自主引导转弯插上来的。他不免苦笑一下安慰自己,只能想这应该还算不上是更坏的结果。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发现自己现在正处于一个从未有过的孤立地位。虽然他并没有打算和班里同学做知心朋友,但也知道如果成为一个被排挤的人,那么整个高中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他不能让别人把自己当成无所谓、无价值、无存在,谁都可以扔点东西进来的情绪垃圾桶。但想要改变现在的状态,那就只有祭出他上学以来战无不胜的法宝——讨好老师!威慑同学!

他得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这个人‘不好惹’!

高一1班的学生数是一个奇数,这就表明最后一排的位置总有一个会是空的。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应该就是说这开学第一天的事吧。陈仲彦能够自己一个人占据两个书桌,就是因为没有人想要和这么一个家伙坐在一起。

他轻轻呼吸了口窗外飘进来的空气,比早上的味道要好一些,虽然还是有些闷热,但桂花的香气给他带来了完全一样的感受。他摊开像是订装在一起的,考试卷子一样的习题集,第一页A3幅面上分列了十道三角函数。拔下红色的钢笔帽,调整好重心的百乐钢笔给他带来了熟悉的感觉。他呼出一口郁结的闷气,写下第一个字——“解:”。

徐依萌悄悄把收好的东西恢复原样,她倒是不着急走了,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想了解一下盛传中的第一名有些什么样的本事。

是不是做题的速度会比我快?她简单的划下了一个标准。

过了五分钟,徐依萌假意去卫生间,路过陈仲彦的身边时,往他卷子纸上瞟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分解项好像印刷体一样整洁标准,没有一点的凌乱,纯蓝色的笔画犹如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但是她亲眼所见,陈仲彦仅是徒手作业,效果却比纠结于各种工具的矫情女生还要漂亮。

更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陈仲彦居然用钢笔,她本以为现如今已经是原子笔的时代。

至于速度?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五分钟的时间,居然开始第四题的解算了。

陈仲彦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动了一下,继续低头解题。

徐依萌慢慢的走过去,迎着赵欣然探寻意味的目光,悄悄伸出四个指头。

自徐依萌开始,不时有人借着上厕所或是找老师的缘故经过陈仲彦的身边,惊讶者有之,气愤者有之,灰心丧气者也有之。直到他开始做题的二十七分钟之后,陈仲彦恭恭敬敬的把习题交到了张老师的手里。

张老师的小胡子微微翘着,脸上既惊讶又得意。这些题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浸润在教学任务中已久,难为同学们的数学题型对他来说只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东西。只是对于这些刚开始吸收学习知识的孩子来说,对于陌生的认知才是他们最大的困难。不过,这个陈仲彦好像和他们并不一样,从这篇卷子来看,他的数学水平不仅合格而且完全超出了班里的其它人。好吧,张老师的心里总算是产生了些乐观的情绪,难得结果令人高兴。

“不错!学的很好!”张老师从不吝惜赞美,他知道对于学生来说这就是他们敢于付出的激励。他抬头看了看陈仲彦,此时又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恶了。提前预习是成为好学生的标准,所以张老师第一天就搞习题测验也不是瞎胡闹、搞没谱的事,这能让他掌握学生对专业知识的理解,程度高下也立时分出。陈仲彦的结果算是最好的,至少高一数学的第一关没有难倒他,看样子后面也不会。

“成了!就这样!没算完的也不用做了!”张老师把陈仲彦的习题集往他手里一塞,他用不着看结果就知道有没有问题,所有的关键分步都有,就是跳步有些多,这对他这样的老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些题他闭着眼睛也会做,只因唯手熟尔!高兴之余,他对着其他人开恩,“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开始讲这十道题!”

他又冲着陈仲彦说:“你早上来了就把题抄到黑板上,能写多少就多少,但不要像你这样跳步,你得给我一步一步的写出来,你知道,别人未必知道,明白吗?”

“我明白了,老师。”

“好!下课!放学!”张老师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大负担,兴高采烈的转身就走。

陈仲彦的态度放的极度端正,甚至有些阿谀奉承的味道,前排的段晓琪忍不住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气鼓鼓的把习题集合上,她才做了三道题,两节课外加一个小时的时间,期间翻书都翻不出思路。

“怪物!”她低声的骂道,说的是方言,隔了一行的陈仲彦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听不懂。

不论什么时候,在班级里学习成绩决定地位。开学第一天的傍晚,经历了一天的动荡,陈仲彦在全班同学心里又有了不同的定位。畏惧,从越来越多的同学眼里流露出来,他们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傻高个,谁知道他到底还会闹出什么样的恐怖故事?

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作为开学的第一天似乎是有些精彩的过头了。教导主任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社区的小径上人们和他打招呼,他都是没精打采的。直到走进单元门,突然发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

对方白色的衬衫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布料表面显出斜向的纹路,仔细看又没有,就是他的领口有些湿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公文包。年轻人的头发也不知道是汗湿的还是打了发蜡,显得油光锃亮,直向脑后背去。

“阿嚏……”年轻人忍不住在教导主任面前打了个喷嚏,挂着衣服的那只手拿着手绢捂在鼻子上。

“对不起,是沈主任吧?”年轻人带着浓浓的鼻音对教导主任说道。

“是我,你是?”教导主任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只是觉得依稀有些眼熟,不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陈仲彦同学的代理人。”年轻人说着,拿出一个名片递过去。

何主任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博达法律事务所”的字样,中间落款的名字是陈伯堂。主任一阵头大,还法律代理人,莫不是要追究学校的意外责任吧?

“你有什么事?”何主任顿时警觉起来,“有事还是正常时间到学校去说吧?”说完也不管对方是否听明白,他低头就想往家里走。何主任想,我到了家一关门,看他还敢不敢敲我的房门。

“阿嚏……”陈伯堂扭头冲着何主任必经之路就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用手绢抹着鼻子,一边道歉,“感冒了……也没想到这里花粉这么浓……”

被这么一阻隔,何主任反而没了冲锋的气势。

“到底有什么事?”他不耐烦的问。

“对不起……”陈伯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诚心道歉,他说的次数多的让人感觉不到真心,“我是代表陈景平先生来对贵校今天紧急救助陈仲彦同学表示感谢的。”一大长句子好像绕口令一般,还真难为他这个感冒加过敏症患者。

何主任终于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敢放松,“这是我们学校应该做的,我离开的时候陈仲彦同学已经没有问题了,我叫了一辆出租把他送回家了,因为他坚持不让我送,所以陈仲彦是一个人走的。他现在到家了吗?”

“据我了解,他回到学校了。”陈伯堂笑着对何主任说道:“这是陈景平先生特意交代,让我给您送过来的。”说着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交给了何主任。

“这是什么?”何主任并不敢接,说实在的,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小心谨慎一些还是必要的。现在,他有些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现在想想,也已经晚了。

“这是五十万支票,陈景平先生对上一次于贵校建设生化实验室的捐款觉得有些少,因此认为有必要再次进行捐赠。”

何主任看着那个大信封,感觉有些不大真切。接过来也不是,不接过来也不是。正当他思绪混乱的时候,就听得陈伯堂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我的天哪!我花粉过敏……”他不由分说,将信封塞到何主任手中,“对不起,打扰了,如果您有其他的问题,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告辞。”

说完,陈伯堂也不管一脸纠结的何主任,转身走了。

何主任呆呆的看着他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奔驰,扬长而去。

“真他妈的是有钱人啊!”许久,何主任终于吐出一句话。

陈仲彦按着手机屏幕,已经龟裂的玻璃保护膜拒绝响应他的生体电信号。他抬头看了眼校门外成群结队跑来跑去的车流,发现失去了导航,回家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说真的,他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如此窘迫过,倒不是这个城市有意与他为难,只是他坚决地不想去融入。只是听到这里的语言,就让他感到无谓的难受。

问路,变成了一个原则性的问题。

“你还能自己回家吗?”

有人在身后问他。

转过身,看到学校低矮的围墙下站着的徐依萌,她背着双肩背,三指宽的背带压在她的肩膀上,让单薄的短袖校服勾勒出微微隆起的胸部的形状。陈仲彦心里一跳,顿时心虚的赶紧挪开目光。好在对方并没有看出他的情绪,还以为是瞎矫情。

“如果你想要打车的话也行,我们对半分。”徐依萌说道。

陈仲彦看看路面,又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手机。傍晚昏暗的太阳把他高高的个子劈成两半,一半金黄,一半灰暗。徐依萌觉得他实在难以理解,从没见过一个男孩子如此的不干脆,她差点脱口而出“你到底要弄哪样”,动了动嘴唇还是忍住了。

她从情感上可怜这个人,只因他的‘孤独’让她感同身受,但性质又有所不同,徐依萌一直认为陈仲彦的‘孤独’也好,被‘排挤’也罢,全都他自作自受。

她没有想到,这难道不是所有人对‘孤独’的理解吗?只是他或她不愿意融入罢了,没有谁硬逼着谁,只是自己不愿意罢了。所以可悲,可叹,真是让人悲哀。

徐依萌满怀着一颗同情心,但她并不真正理解,所谓‘孤独’,并不是旁人施加于你的结果,而是你内心逃避的反应。她既不了解陈仲彦,其实也不了解自己。说白了,他们都是在自己感情上做作的人。

看着他拧着眉头,也不知道他真的是觉得难以选择还是认为受到了人格侮辱。徐依萌感觉自己的一片好心遭到了嫌弃,心情变得很恶劣。微微眯起眼,投射了一个凶狠的目光,转身就走。

陈仲彦犹豫着看着她离开,他一开始就想答应,但临到张嘴却又抹不开面子。发现她毫不停顿的越走越远,那种紧张的尿意又一次袭来,他咬牙切齿的在脑浆子里点燃了十分之一毫秒的光亮,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徐依萌发现了后面的声音,她脚步不停转回了身,一边倒退着一边看他。陈仲彦毫不避讳的跟着,他一双黑色的匡威运动鞋就踩在她的影子边缘之外。

八路公共汽车站依旧是那么人山人海。她看到陈仲彦的脸似乎都绿了,第一辆普通公交开进站台,簇拥的人群逗得他似乎还想借势一拥而上,年轻男生面孔上的毅然决然令她想要发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开口叫住他,却又想看他狼狈的模样,所以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脸上故意装出无动于衷的表情,但嘴角已经暴露了她的心理。好在陈仲彦并不傻,他冲下站台后回头看见徐依萌还没动弹,狐疑地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她,然后乖乖的退回来,活像一条听错了命令的警犬。

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憋不住笑意了。

这回陈仲彦站在了她身边,稍微靠后一些,看来是吸取了教训,要保持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

闷热的傍晚,空气中充满了废气的热量,掺杂着呛人的味道。陈仲彦老老实实的和徐依萌站在一起,渐渐渗出额头的汗滴又让他有些潮湿,他感觉自己就是随时准备脱水、浸泡的三体人,干巴巴发硬的领子磨得他难受,此时润湿后反而更舒服一些。他深深叹了口气,引得徐依萌回头看他,他发现对方的琥珀色眼睛非常的好看。

空调巴士终于来了,徐依萌双手拉住背带迈步下台阶,陈仲彦紧跟而上。与普通公交相比,这真没有什么人,陈仲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才是最终解决方案啊!

徐依萌先上车,拿出公交卡刷了一下。‘滴’的一声后就往车厢内部走去,陈仲彦像拉不出屎一样闭着眼睛堵在门口,好在后面也没有什么人。

司机疑惑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家伙,就见他尝试着在手机上按着什么,然后放弃,从书包里掏出钱包,像个受气的小丫头一样拽出一张红票,委屈的想要往钱箱里塞。

他刚想大声骂出来,就见先前的女生追过来,塞进两张一元纸币,拽着他的手就把男生往里面拉。

“僧金并!”司机还是吐出一句本地骂,关上车门启动。

“我没零钱……”陈仲彦冲着身边的徐依萌解释道,车厢里人再少也不会在下班时分留有座位,他们俩个靠在一根竖直的栏杆处,徐依萌抱着亮晶晶的不锈钢管,陈仲彦拉着把手侧身挡在她前面,车辆启动的时候人群相互碰撞,陈仲彦稳稳的站立,给她留出了足够的宽敞空间。

徐依萌并不是傻乎乎的女孩,她看到了男生表现出来的温柔。虽然这个人真的很臭屁,很高傲,很‘□□’,但仍然有一颗善良的心。

“记得还我就行了,加上早上的,算你十五块钱。”她说。

“一定。明天就还你。”陈仲彦保证道。

气氛还算不错,徐依萌觉得这个家伙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除了假正经。

“你干嘛歧视我们非京籍人口?”她忍不住问。

徐依萌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觉得我们都能学普通话,为什么你就不能学我们的地方方言呢?什么听不懂?不学当然听不懂,这又不是值得骄傲的事。

“我没有啊?”陈仲彦眨着无辜的眼睛反问,“我有吗?”

徐依萌的眼睛有一次的眯了起来,传达出一种不信任的情绪。

陈仲彦也觉得自己说的言不由衷,只不过没想到自己敷衍的态度已经被她看出来了。索性,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干脆撇着眼睛看外面,没感觉自己的脸色已经难看的要死。

这个表情更加刺激了徐依萌,让她感觉面前的这个男生又回到了开始孤傲自大的模样,刚刚产生的好感一下子就全都灰飞烟灭,她感到受到了一种侮辱,抿着嘴可怜巴巴的回瞪着他。

徐依萌绝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妥协,她还能感受到早上的那种被俯视的屈辱感,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想要好好的,狠狠的反击他!

“你就是有!”她殊不知自己的语气里带着委屈的哭腔。

“我才没!”陈仲彦硬硬的回了一嘴。

“瞎七搭八!“她恼羞成怒的吼了回去。

“听不懂!”陈仲彦的火气也上来了,知道这不是好话,他甚至都不想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陈仲彦凶狠的瞪了回去。北方人就是凶,气坏了的陈仲彦一副吃人的表情吓退了瞧热闹的中年人。

“闹列赛……”徐依萌扭着脸冲向一边,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

她越是用上海话说话,就越是气的陈仲彦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听不懂!”忍了半天,他依旧还是忍不住回击了。

徐依萌觉得没有半途甩掉他已经是自己的仁至义尽,她下车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过马路的时候还被一辆车死命的‘滴’了一下,委屈的想哭。

陈仲彦回到了家,身上的衣服还是潮乎乎的。好在他已经没有了大量出汗的状况,身体上不舒服的感觉也消退了许多。

他直接走进了浴室,脱掉衣服洗了个澡,把一身的燥热和疲惫都冲了个干净。

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先是把旧衣服扔进要洗的衣物筐,然后打开冰箱准备晚饭。不过当他看着冰箱里面的西红柿,生菜和火腿后,一股莫名的恼怒就席卷而来!他已经厌烦了火腿三明治!看到这些东西就烦!他怒气冲冲的使劲关上冰箱门,把整个双开门的冰箱摔的嘭嘭作响。不过他马上就扶稳了晃动不已的电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动怒,要冷静,要冷静。

他已经吃过太多冲动的大亏,习惯性的愤怒有时候会让他失去理智,好在他一直叨咕着戒急戒躁,虽然是事后弥补,但总比一门心思的冲动下去要好的多。

陈仲彦拍拍冰箱,和它道了个歉,从衣柜里拿出新的衣服出门。

花园路和北亭路交叉路口的地方有个高级超市,说它高级,是因为它卖售的食物新鲜度高,而且有很多的成品可买。也因为有众多现做的食物,所以对整个店面卫生来说就要求的特别高,整个超市因此显得异常整洁,吸引了很多的人前来。加上管理上比较西化,和大菜场一样的廉价超市一比,就更受白领们的喜爱。

陈仲彦挑了块五花肉,买了葱姜和黄瓜。他在蔬菜区转了好一阵子,始终没有看到绿豆芽和红心萝卜,只好买了芹菜。接着他又去干货区拿了一袋黄豆,思索了一下感觉今天算是用不上了,不过还是放进了购物篮。

不过让人头疼的还在调料区,这里没有北方的干黄酱,他蹲在地上郁闷的看着海天杂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拿了一瓶。再站起身的时候,头晕脑晃的感觉袭来,让他踉跄了几步,就感到有人在他身后扶了他一把。

转过身,看到梳着马尾辫的徐依萌。

他没有料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她,眼睛里不自觉的表现出惊讶。

徐依萌心里显然还在生他的气,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那里。

“你也来买东西?”还是陈仲彦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想,自己总不能像个小姑娘一样和别人怄气吧。再说,先说一句话也不会死,大不了让对方甩脸就走,给自己吃上一个闭门羹。

“你没什么事了吧?”徐依萌真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刚才看到他就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她并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该帮忙的时候还是义不容辞。见到他摇摇晃晃的样子,总觉得他又可恨又可怜。

在这里还能碰见,总让她觉的有些怪异。她看到陈仲彦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宽大的黑色运动短裤显得他的腿又细又长,而且他没有其他男生那么多的体毛,总的看起来显得异常整洁干练。从外观上来说,这个家伙并不是那么让人心生厌烦的人,就是那个性格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看着他的样子,徐依萌不自觉的就把目光放到了他的头上。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弯曲着打着缕。总像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藏在头发后面的额头上。

陈仲彦知道大家都对他的脑袋感兴趣,都想知道到底是他的头硬还是桌子地板硬,在医院的时候就感到有个男生鬼鬼祟祟的总想把他的头发撩起来看,后来校医也是,教导主任也时不时的把眼睛往他的额头上瞥。

对于徐依萌,他没有任何反感的情绪,即便有些口角,他从心理上可以感受到她的善意和亲近。他总觉的这个女生就是他梦里的人,只是无法对面容进行比较,只有那双狠狠烙在他心里的琥珀色眼睛。

如果她想看那就让她看呗。

陈仲彦心里想着,于是他大度的撩起了额前的头发,露出发青的淤伤。

“没事了,”他说,“医生说过几天就消了。”

被看破了心思,徐依萌不好意思的抿起了嘴唇,“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什么……”

陈仲彦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

她看了陈仲彦的提篮,发现里面全是生食。“你自己做饭?”她问,一般家里都是家长买菜做饭吧,很少看到孩子自己出来买东西。

“嗯,我一个人,所以就自己做。”陈仲彦看了一眼她的提篮,里面是一盒快餐,像是煎蛋和鸡腿白饭那一类的。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女孩家里也是没有人给她做好晚饭的那一种。他生怕对方看出他琢磨的事,赶忙挪开眼睛。

“啊,那你可真了不起……”徐依萌带着明显不相信的表情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你打算做什么?”

“炸酱面。”陈仲彦说,一提到这个,他顿时有种饥饿的感觉,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在嘴里幻化成型,仿佛真的出现了那种味觉,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不过徐依萌肯定不了解什么是炸酱面,也许她听说过,但是她根本没有什么实在的印象。就像她也听说过鱼翅捞饭,但是什么滋味就只能想象了。

于是两个人之间就一下子又沉默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陈仲彦的扭捏中,徐依萌首先说道:“明天早上坐六点五十分的空调车会比较好,没有那么多的人。今天我起晚了,所以……”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带着天然的开朗和亲和,让陈仲彦心头一暖。

“我记下了。”他说,看着徐依萌冲他摇摇手,道别走了。

剩下的时间陈仲彦有些昏头昏脑,在干货区转了几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最后走的时候还差点忘了买手擀面条——这其实不是手擀面,这是半生的日本式乌冬面条,只是他没的选择。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房门外看到了红着鼻头的陈伯堂。

“你买的什么?”陈伯堂一看到他手上的手提袋就靠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在里面翻弄。

“妈的!”陈仲彦看着陈伯堂骂了一句,感觉他眼睛里都溢出泪水了,“炸酱面!我他妈想吃这口都想疯了!”

陈伯堂扒拉干净最后一粒芹菜,在牙齿间嚼的吱吱作响。先前陈仲彦试了一下煮乌冬的面汤,直接倒进了洗菜池,所以陈伯堂只能用开水涮了一遍碗,把里面粘在碗壁上的黄酱冲下来,咕嘟嘟的喝干净。他最后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看着陈仲彦洗盘洗碗。

在表弟这里就这点好,吃的总是让人满意,而且还不用自己动手,简直比老婆还有用。

“天哪,如果我再待两天,能不能吃上你做的手擀面?乌冬的口感实在太怪了,一点也不劲道。”陈伯堂想躺着,可是看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舒舒服服的瘫下来,所以只能作罢。屋里家徒四壁的,除了坐着的高脚凳,连个沙发都没有。

“你说,我要是给你买个沙发放家里可以吗?”陈伯堂琢磨了一下,躺在地板上太硬,躺小彦的床上他肯定要翻脸,厨房操作台也一样的硬,看来只能坐着了。

“你会常在这里待吗?”陈仲彦一边刷碗一边问。

“应该不会。”陈伯堂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我现在在北京的集团总部,不可能在这里住。”

“那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二伯给的饭碗,总得听他的指使不是么?”陈伯堂最终还是往台子上一趴,惬意地伸开双手,“跟梁世祥谈事,看看能不能收购他的电池专利。”

“分子渗透膜的那个?”陈仲彦问,他的确想不到陈伯堂来的真正目的,不过梁世祥的这个东西他也听说过,闲聊间顺便给他表哥放上一杯茶。

“谢谢。”陈伯堂喝了一口,滚烫而香气浓烈的茯茶让他非常的舒坦,刚刚炸酱的油腻一下子被消化了不少。“顺便给一中送五十万的赞助费。”他看着陈仲彦,眼睛里严肃的不带一点的调侃。

陈仲彦顿了一下。

陈伯堂继续说,“二伯一下飞机就给我打了电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先用钱砸一下。后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也用不着替你家剩这笔钱不是?”他笑着说,“不管怎么说,前后两百万,就算你闯了祸学校也会替你兜着。”

陈伯堂直起身,又喝了一口热茶,装作一点也不害怕的,舒坦的哼唧了一声。“你这里真没法待,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有顿好吃的,我才不来!”

他外强中干的边说边收拾东西,感觉陈仲彦深沉下来的脸色,好像鬼追他一样往门口走。

陈伯堂一下子把话都挑明了,就知道陈仲彦的心情肯定会处于暴躁的边缘,他可不想留下来受到无妄之灾。要说实在话,他并不想跟表弟说这个,对他自己和对这个年轻男孩来讲都太过阴暗。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他必须要陈仲彦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表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也是家里对陈仲彦最大的要求,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在这个城市,在这个牢房中,这就是对他以前做错事的惩罚。

最后一句话说完,陈伯堂扬扬手,“拜了!明天能吃饭就给我打电话!”

人一走,屋里顿时变得冷清清的。陈伯堂嘴有时候虽然恶毒,但却不是坏人。

陈仲彦收拾好东西,坐在高脚凳上,给自己也泡了杯茶。

看着陈伯堂喝了半杯的茶还在冒着白气,感觉他人似乎还在屋子里,就是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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