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先前说到，殿下喜看闲书，常看些艳词、传奇，或是连环画。---御魂院中有一人牙子从异国典卖来的小孩儿，名曰良秀，平日里帮着做些浆洗打扫之事。因着小孩儿天性，良秀也喜欢看那些连环画，殿下为人大方友善，也肯借予他去看，甚至每每得了新的看完之后还会惦记着主动给良秀送去。

那日下了学，殿下说要去给良秀送连环画，我便跟着往那学校杂役们住的大通房里去。见了良秀时，他正伏在吃饭用的桌子上画画。殿下惊奇说缘来良秀自己也会画画。良秀说从前在故国之时家中世代学画，自己也有些绘画基础。家道中落后被卖去为奴，无人教自己，就全是自己一人瞎画几页，画着玩罢了。殿下问良秀画的是甚么，可否拿来让他看看。良秀说当然可以，只是画的并非甚么英雄侠客、才子佳人，而是那惹人厌的鹿空。

殿下这时还记着上次那罚我们搬书案的仇，拿来良秀画的鹿空一看，只见上面鹿空虽然被夸张得丑化了许多，长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但颧骨高耸、中庭窄长，两颗长枪巨炮般的大门牙从肥厚的嘴唇中秃噜出来，不是鹿空还能是谁？画的下面还批注着鹿空先前说过的浑话，配上那夸大了的丑态，直教人忍俊不禁。

殿下看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话，夸赞良秀画得好、很有画画的天赋和灵性，还鼓励他定要一直画下去。说话间，殿下注意到了旁边一处四扇的屏风，已画了三扇，画工精巧，人物栩栩如生，他走近了细细打量，看罢连声称赞。

那画的是御魂院中的日常生活，其中许多人物都是我俩的同学。殿下扫过一圈，笑着问那良秀：“怎无渠家哥哥和我？”

良秀道：“有的，只是还未来得及画，那空白的最后一扇，便是专门给殿下和渠九公子留的。”

殿下听了一看那空白的帛布，果然上面因良秀拿笔沾着清水打过几次稿而留下了痕迹，花叶蓼丛间，两个瘦长的身影伫立在那里，确是我们两个。殿下又笑，说等良秀画完了，一定要叫他再过来看。

有道是人事不可量，那良秀画的几幅鹿空的丑图，不过是孩童里面对鹿空的嘲讽消遣罢了，谁知在相互传着看的时候，竟有一小巫士不小心遗落在了教室，被鹿空捡去了。这鹿空倒也是有自知之明，一看那图上丑状，便知是画的自己，当即勃然大怒，盘问那小巫士是谁胆大包天敢用这等猥琐玩物亵渎师兄。小巫士畏惧鹿空，无法，只得招了。

良秀那时还在偏僻院落里浆洗衣物，还不知发生了甚么，就被鹿空的家奴粗暴地拿住，濯洗过衣物的皂角水打翻了一地。www.dizhu.org随后良秀便被一顿好打，隔着好几处院子都能听到小孩儿痛苦的哭喊。

殿下听了坐立难安，每每想要过去求情都被我一把拖住，我恐他求情不成反被牵连，毕竟那鹿空也是一向不喜离经叛道的他的。

我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悔不该当日看了那画时全然忘了如果被发现了会给良秀带来什么后果，我原是可以劝良秀不要再画了的，起码劝他之后小心也不至于此。殿下孩子心性不懂这些就罢了，我竟也没想到之后。我将这些话说给殿下，只盼他能好过，谁知殿下并不理解，规避祸患在他看来并非走出困境的绝佳妙法，至少不能一劳永逸。

到了晚上，殿下拿了些治外伤的药去看良秀。良秀已是被打得不能起身，殿下心中痛极，只恨自己没能救得了他。良秀一面伏在殿下膝上由他给自己上药，一面呜呜咽咽哭诉着鹿空的人过来搜过他的东西，从前画的一些小册全被撕毁了，那屏风倒是躲过一劫。我从前认为，鹿空这等鄙俗之人是从来欣赏不得画或是音乐的，不曾想他见了那屏风倒是很喜欢，命人搬去了他屋子里。一说到那画屏，良秀哭得更狠了。

鹿空此人，脸大如盆。他见了那已画出来的三幅图景，竟恬不知耻地说既要画御魂院，那画上为何没他鹿空？正好还剩一扇，那就把他画上去罢，但这次画则是要正经地画，若再将他画成从前那丑样子，良秀是要再挨一次打的。鉴于良秀刚受了伤，他又向来“体恤”，就等良秀伤好了再去他房中作画罢。

我听了这番，只觉混账透顶，天下竟有如此无耻的小人。良秀年纪虽小，却是极有气节，说甚么若要让他画鹿空在屏上，他宁愿砸了那画屏，但那屏风是他最宝贝的物事，若是画屏毁了他也不要活了。

我从前听人闲话，说这良秀是我师父步云买回来养大的，师父虽过于严正，但比鹿空不知宽厚多少倍，我便提议问良秀为何不去找步云求情，论资论辈步云是鹿空的师伯，他的话鹿空应该是听的。谁知良秀一听步云的名字，吓得直往殿下怀里缩，我不知其缘故，也不便再提。

殿下给良秀上完药，拥他入怀轻声哄着他，让他别怕，总会有办法。我只当这些是殿下随口说来宽慰良秀的话，谁知殿下聪明，早有一计。

在回去的路上，殿下开口说道：“哥哥，我恍惚记得家中你二哥屋内，挂了许多的画。他可是学过的？”

殿下向来心思细密又说话委婉，他岂只是“恍惚记得”，我家中各位哥哥的名字、长相、官职，我相信他都能倒背如流，甚至他们的脾气秉性，只怕殿下摸得比我还透彻。

“二哥也爱画画，幼时是学过的，只是后才一心为官，就没太多时间耗费在这上面了，想来还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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