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2）

“江医生，三床出现了自主呼吸！”

协和医院ICU病房，一个护士快步从白色帘布隔成的病床单位出来，惊喜地对一个正伏案写病例的年轻男医生说道。

男医生抬起头，神情看上去稳重理智，眼睛却闪过一道无法掩饰的激动，他感激地看了护士一眼，三步并两步，走进病房。

病房的空气凝滞沉重，病床上的病人无声无息，没有□□声，咳嗽声，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也被呼吸机替代了，仿佛时间在这里也是凝固的。

这里的病人大都陷于或轻或重的昏迷之中。

三号病床在病房的最靠里。

如果不是病床旁心电监护闪烁的红绿灯，“滴滴滴”的微量泵提示声，还有呼吸机规律的“噗呲”“噗嗤”声，你几乎不会意识到被单下躺着一个有生命的病人，她太瘦小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病人，然后转头盯着床头边上的呼吸机参数显示屏，似乎正把每一个跳跃变化的数值都抓住，仔细反复琢磨。

他的眉头紧紧挤在了一起，就快扭成一个结，紧抿着的嘴唇出卖了他心中的焦虑与紧张。

良久，他轻轻松了一口气，似乎对仪器参数都很满意，随后掏出口袋里的听诊器，附下身子，仔细检查病人的肺部。

终于，他摘下了听诊器，拉出床底下的一张凳子坐下，伸出双手，握住病人落在被子外边床沿上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夏晓芙，快点回来，我们上学要迟到了！”他凑在病人耳边说，嗓音有些嘶哑。

病床上的夏晓芙，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颈部被白纱布包扎着，纱布里伸出一根管子，连接着呼吸机。她的长发已被剃光，头戴白色医用网兜。那张苍白如纸、双眼紧闭的脸小得几乎隐在一堆白色纱布中。

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好像灵魂早已远去，只剩下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他设想了成百上千种他们再次相遇的场景，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是以这样悲伤的方式。

如果他勇敢一点，在他们高考后的那次重逢，就告诉她，他爱她，这一生，生死都是她，是不是她就不用经历那些坎坷苦难？但是他没有。

如果他早点去找她，在表哥梅锦书告诉他夏晓芙在北京时，就不顾一切去找她，是不是她也不会生死未卜，无知无觉躺在这儿？但他也没有。

他思前想后踌躇不前，他的懦弱和自尊害苦了自己，也害苦了夏晓芙。

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眼眶里沁出了泪水，他低下头伏在一侧手臂上。

“江医生，您今晚回去休息一下吧！”护士进来了，她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叫江一帆。

“我没事，等下我去值班室眯一下就行，明天早上田教授查房。”田教授是他的导师。他勉强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

“您已经在这里守了十几天了，您会累垮的！快回去休息一晚吧！出现了自主呼吸，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撤呼吸机了，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护士安慰他说。

“嗯，所以晚上更需要严密观察，及时帮她吸痰。”

无论护士怎么劝他，他都不肯离开。他不是怕值班医生护士疏忽大意，而是ICU病房随时可能陷入抢救病人的紧急忙乱状态，他担心紧急状态下，紧张忙碌的医生护士顾不上夏晓芙，而他更怕的是，等他休息回来，看见的是空荡荡的三号病床。

护士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勉强他，“我帮你叫一杯咖啡吧。”

“谢谢你，小鹿。”

这个善良的护士叫小鹿。

田教授也是江一帆的硕士导师，当年他中国医学科学院脑外硕士毕业时，田教授竭力劝说他留在协和攻读脑外博士，以后还有希望留在协和，但他执意回了江南省医院脑外科。

去年夏天，他突然跟田教授申请要回协和，师从他读博。心爱的弟子要回来，田教授自然满心欢喜，竭力为他安排，让他先以进修医生的身份回到了协和跟随他，再准备2016年的博士入学考试。

私心里，田教授是准备把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他已经快七十了，再带学生，已经觉得力不从心。

他果然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今年三月，在2016博士招生笔试中取得了总分第一的好成绩。

早上八点半，已是满头白发的田教授带着他的五六个学生到了ICU病房。

他仔细查看了值班医生的病历记录，观察呼吸机参数，亲自检查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

作为医生，他对所有的病人都一视同仁，不分亲疏。但面对三床病人，他不由自主多了一份关切，因为旁边不分昼夜守护她的是面容憔悴的江一帆。他不忍心与江一帆满是期望恳求的目光对视。

三床病人是颅脑外伤合并胸外伤导致的脑出血和血胸气胸，所以她的脑细胞受到了双重损伤，颅内血肿和脑组织挫伤导致的脑细胞缺血缺氧，和血氧饱和度降低导致的脑细胞缺氧。

病人经历了两次手术，第一次抢救手术中几次呼吸暂停，病情异常凶险，他带着另一个较年轻的脑外科主任和胸外科教授同时上台，历经十小时，才把她勉强从死亡线上抢回来，但他对预后并不乐观。好在从今天自主呼吸的恢复来看，脑外伤没有对脑干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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