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女生徒(1/2)
“我愿意为你而活。”
徐鹤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现的, 圆规抵在肉上,是尖锐的疼痛,但是, 那种从心底生出来的轻飘飘的感觉却突然被压了下来。
脚尖好像突然就触到了地面,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陶醉,就像在虔诚地品尝什么美味的东西, 唇角不自觉溢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殷采听到声音连忙侧头,身侧少年的容颜担得起一个丽字,就像是黑夜中都不会失色的明珠, 熠熠生辉。而他浓黑的眼,被秾枝繁叶般的睫毛遮住了, 只专注地定在那一个针尖上。
他一偏头,发现殷采正盯着他手中的圆规, 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很细,“你不疼吗?”语气尽量克制, 不想显出同情, 反而显得好奇。
多管闲事,徐鹤龄心底轻嗤了一句。殷采并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 她的眼睛又盯在了他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处, 那里伤口好多,红的紫的, 长的短的,斑驳交错。
“是你自己弄的吗?”殷采又问,她纤细的手掌蜷了起来, 微微颤抖着,像一只怕冷的猫。
徐鹤龄依旧不理她,但是被她盯得不舒服,圆规却是放了下来,他径自偏过了头,静静地盯着黑板上老师写下的一笔一划,殷采的手掌忽然松了开来,摊在桌面上,回神认真听讲。
很快,徐鹤龄就变得烦躁不安,太无聊了,没意思,黑板上的东西,他早就知道了。这里的一切都不能让他集中精力,他的思绪很快被别的东西占领,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又快要飘起来,什么都触不到。
手不自觉攥紧了桌角,青筋暴起,徐鹤龄觉得四周都变成了荒岛,啪嗒啪嗒,有什么声音一直在脑海中响起,他终于记起来,那是他的养父,徐有怀,狠狠用鞭子抽打他的声音。
一开始,疼得他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
奇怪的是,渐渐地,他感觉不到疼了,红的紫的鞭痕道道交错,伤疤结痂再脱落,就像是自然生长的蝉,到了季节便要蜕皮。
他也一样,他在鞭打中蜕皮,确切来说,他同那种卑贱的生命并无两样,生来就被埋在泥土里,鲜妍的外表下却充斥着腐烂的气息,他是天生的坏胚。
原本以为脱离了孤儿院,被人收养,来到一个干净整洁的家,他会拥有更好的人生,可是,他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坠落到另一个地狱罢了,从来都没有人会来拯救他。
桌子不停发出声响,前面用椅子抵着他桌子的人连忙回头,只见,徐鹤龄漂亮的脸上都是冷汗,两丸黑黢黢的眼像是被墨浸透了,一丝光亮都无,无焦距地定在黑板上,整个人像阴暗处滋生出来的鬼魅。
虽然容貌妍丽,却显得毫无生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空白到让人不能分辨。
他口中不耐烦道:“喂!别抖了。”徐鹤龄听见了,看着他却无端勾出个笑来,令他瘆得慌,他连忙将椅子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自觉吐出,“有病!”
闻言,徐鹤龄唇角的弧度变得越来越大了,是啊,他的确有病,早就病入膏肓,并且无药可救。
殷采又偏头望向了他,真可怜,她不由自主想着,手却悄悄伸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平静,“你很难受吗?”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打磨光滑的玉石。
殷采能明白,因为她自己也难受过,只是她没有徐鹤龄这般极端。但她和他一样,孤独至死。
徐鹤龄却反过来,紧紧攥住了殷采的手,手中的力度像是要把她的手骨捏碎,脸上却还能做到毫无表情地望着她。殷采脸色微变,疼,但并非完全难以忍受,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选择挣开。
持续了几分钟,下课铃声响
起,徐鹤龄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径自往厕所的方向去,推开隔间,他关起门,背抵在瓷砖上,强迫自己深呼吸。
不能,他不能屈服,徐有怀还没下地狱,他怎么会先下地狱?
手臂抵在唇角,被尖细的牙狠狠咬着,鼻尖很快就传来腥甜的味道,他终于感到一丝满足与安心。他的躯壳还活着。
下一秒,他又闻道了一种别的味道,淡淡的冷香,蛇一样钻入他的肺腑,令他的胸腔都开始震动起来。
是殷采的味道吗?他缓缓放开了手,仔细想着这个不过与他坐在一起一周的少女的模样,眉如新月,眼似琉璃,清冷得像不可接近的月光。
他僵硬的心脏像是跳漏了一拍,为什么,他会对殷采的模样记得这么清楚?铃声再度响起,四周的喧闹逐渐归于平静,他终于从隔间走了出来,不住地用水龙头里的水冲洗着双手,水珠拍在脸上,额发一片淋漓。
他从后门径自走进了教室,讲台上的老师不满地瞥了徐鹤龄一眼,但想起他的成绩一向什么,自顾自将课讲下去,殷采微微侧头,想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却无意中撞见徐鹤龄的眼神,他浓黑的眼盯着她,散发出诡异而兴奋的光芒,就像是,想把她拖入地狱的恶鬼。殷采皱眉,缓缓将眼神定回了书本上,里面的字却一个都看不下去。
有病,她想,她有病,她暗啐道,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自以为是的善意?讨厌,真讨厌,她讨厌这个世界,她讨厌自己。
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无意识轻敲,不一会儿,殷采从书桌内掏出练习册,默默地写着,课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转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练习册中。
殷采很快就入迷地沉浸在其中,解析几何、双曲线、数列,比复杂的精神世界简单多了,起码,一切都会有明确的答案。
徐鹤龄望着殷采,她乌檀木似的头发蜷在脸颊处,贴在白皙细嫩的脖颈上,顺势隐入衣领中,而那里是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唇珠却是紧紧抿住了,她是这样的脆弱纤细,他能不能毁了她,把她捏碎在自己怀里?
意识到自己内心的阴暗想法,他忽然自嘲,原来,他已经被徐有怀的鞭打塑造成了一个暴戾的怪物。
一天的课很快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殷采写完习题,在后座收拾完书包便准备回家去,想到什么,她又忽然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坐了下来。
不想回去,要是她现在可以离开就好了。她迟早要离开,离开那个家,逃的远远的。
徐鹤龄依旧坐在座位上,书包散乱地放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殷采看着他,欲言又止,算了,她都自顾不暇了,管那么多干嘛?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夏季的天气变得很快,天空前一秒还是明亮的,下一秒却变得乌云密布,殷采望着窗外,叹了口气,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果然,突然间,天幕就像是倾斜了一般,噼里啪啦的雨珠不断落下,溅了进来,打湿了靠窗的座位,殷采连忙要将窗户关起来。
她膝盖跪在凳子上,伸手去够窗户。上衣微露,便显现出了一小截纤细的腰线,徐鹤龄连忙把眼睛定在了殷采的腿部,她腿窝处的线条优美细腻,一直流畅地延伸到白皙的脚背。
徐鹤龄注意到,她脚上穿的是凉鞋,两根纤细的带子互相纠缠,缠绕到了脚背上,最后扣在了脚踝处,而微微露出的指甲像花瓣。
太脆弱了,好像轻轻揉捏就会碎,他攥紧了手,又把眼睛收了回来。
电闪雷鸣,
轰的一声巨响,教学楼像狠狠颤抖了一下,殷采的心重重一跳,然后听到耳畔“呲”的一阵电流声窜过,教室内的白炽灯诡异地闪烁了一会,便尽数熄灭。
停电了,殷采不满地撇了撇嘴,真倒霉。
眼前一片黑暗,殷采的手开始在桌面上不住地逡巡着,想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徐鹤龄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呼吸平静,克制住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不一样,他早就习惯了黑暗,无论是在孤儿院中忍饥挨饿的夜晚,还是在徐有怀家中,被他锁在地下室的日子,他都习惯了。
他可能生来就是要在黑暗中生存的,像一个蛰伏在暗处的捕食者,以所有的劣等的阴暗情绪为食。
在殷采的手快要碰到自己的桌面之时,坐在座位上的徐鹤龄忽然将手伸了出去,殷采还没反应过来,徐鹤龄便把她扯入了自己怀中,紧紧地禁锢住了。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徐鹤龄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克制地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殷采耳垂上,令她背脊一阵发麻。殷采想要挣开,却发现自己力气小的可怜,怎么也挣不开。
“放开我。”殷采声音平静,被困住的腰肢却发软,手臂上也不自觉起了细小的粒,她心底深处却不讨厌徐鹤龄这样对待自己,殷采不明白为什么。
她喜欢他吗?怎么可能?像她这种处于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人,还配拥有喜欢这种情绪的吗?
徐鹤龄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手指在殷采下巴处微微用力,强迫着殷采与他对视,又重复了一遍,蛊惑一般,“告诉我,为什么?”
两人离得极近,殷采能看到他那对形状优美的眼,被浓密蜷长的睫毛遮盖了,深如幽潭。眼睛中间的瞳仁极黑,藏着漫无边际的夜色,又比夜色更加危险。
唇珠妖冶,红得艳丽,仿佛开在旷地中最野的罂粟。他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少年,像精灵,像艳鬼。总之,不属于人间。
殷采忽然不再挣扎了,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她的手紧紧地抱住了徐鹤龄的腰,细软的头发埋在他锁骨处,他的体温比她的高了不少,而她的背脊在微微颤抖,似是冷极,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殷采柔软的腰肢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让徐鹤龄胸腔一阵颤抖,心脏像随时要跌落下来,他莫名渴望殷采能够替他接住,然后小心珍藏、妥帖安放。
很快,徐鹤龄就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衫一片湿意,他顿时愣住了,她怎么哭了?这么不经吓的吗?他的禁锢不自觉松开了,却听得殷采带着哭腔轻声道:“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讨厌你。”
忽然间,殷采手上狠狠推开了他,逃离了他的怀抱,然后拉起书包,不顾雨势尚大,便义无反顾地跑入了厚厚的雨帘中,很快消失不见。
倚在门口的徐鹤龄,面无表情地看着殷采离开,再望向空无一人的教室时,突然弯腰无声地笑了起来,一样的,是吗?
浑身湿淋淋的殷采就这样冒着大雨上了公交车,她的发丝粘在苍白透明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像随时要昏厥。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体上,少女的曲线一览无余,被人不怀好意地望着,她却没有知觉一般,只是局促地抱着书包发呆。
她疯了吗?刚刚为什么要去抱徐鹤龄?迫不及待想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还是自以为是可以拯救他?殷采忽然觉得自己可真犯贱。
正想着,背上忽然被人轻轻披上了一件外套,她回头,便看到一个少年,长相清俊,脸上笑得羞涩,讷讷道:“披上会好点。”
殷采点了点头,“谢谢。”注意到身上的外套是学校校服,殷采微微仰头,发梢上的水珠沿
着细腻的脸庞滑入尖俏的下巴,像一株带露的水仙花,她又问:“你是哪个班级的?”
“我是高二六班的徐品严。我知道你,你是高二八班的殷采对不对?”徐品严的声音带着些喜悦。
“嗯,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殷采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徐品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堂弟告诉我的,他是你的同桌,徐鹤龄。”实际上,高二年级的风云人物,一个是殷采,另一个则是徐鹤龄。
他们两个在学校算是很出名的存在,两人都是长相优越,成绩又每次名列前茅。
徐鹤龄深受他们学校女孩子的追捧,而殷采则深受他们学校男孩子的追捧。
不过,殷采气质太过于清冷,又独来独往,宛如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令人不敢接近,所以,他们对殷采的讨论,也只能止于背地里的一知半解。
只是听得多了,久而久之,徐品严自然也好奇这么一个女孩子来,于是借故去八班找徐鹤龄的时候,他便想顺便看看殷采到底是谁。
在八班门口,他一眼就瞥到,徐鹤龄身边的女孩子,面如新雪,玲珑剔透,就像天边最为皎洁的月光,美好得令他不敢触碰。
他的心脏忽然跳的很快,然后,他从徐鹤龄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殷采。原来那些人口中的殷采就是她,知道后,徐品严手足无措地离开了。
不过,从那以后,他经常会向徐鹤龄状似不经意地打听殷采的事,可惜徐鹤龄好似对谁都不关心,也说不出什么来,于是,他也只能自己在背地里偷偷地关注殷采。
没想到今天却恰好遇到了殷采,还和她同乘一辆公交车,徐品严顿时希望殷采不要那么快下站。可是很快,殷采就到站了,她正想把衣服还给徐品严,徐品严却道:“明天再还给我吧,这里离你家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说完,他又把伞塞到她手中,“你是女孩子,最好不要淋雨,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殷采来不及拒绝,只好道了句“谢谢”,然后撑开了伞便消失在雨幕中。
回到家中,殷采晚饭都没心情吃,匆忙洗了个澡,将徐品严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之后,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身体无力,整个人瘫在床上,目光定在天花板上,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自顾自发着呆。殷容小心翼翼地敲响她的门,走了进来,“姐姐,你不舒服吗?”
殷采轻轻“嗯”了一句,“淋了点雨,没事的。”殷容却耷拉着一张小脸,满是担忧,出了房门,就和沈玉宁说了殷采的情况,想让她给殷采买点药,沈玉宁却故意大声道:“谁让她自己不带伞的,矫情的要死,淋个雨还能死人不成?”
闻言,殷采“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继续躺在床上,麻木地想着,是了,这个家,除了弟弟殷容,根本没人喜欢她。
殷采记得,在她四岁那年,父母因感情破裂离异,她的母亲叶真放弃了她,她自小便跟着父亲殷长景一起生活。
殷长景忙于事业,再加上殷采母亲的缘故,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殷采,比起殷采,他更喜欢殷采同父异母的姐姐,殷恬。
殷恬的母亲是病逝的,所以殷长景一直对她心怀愧意,对她格外迁就宠爱。在他心里,殷恬才是他唯一的女儿,而殷采不过是一道感情的裂缝,时刻提醒着殷长景,他与叶真那段可笑又短暂的婚姻。
后来殷长景事业有成,又娶了沈玉宁,生下了殷容,殷长景的爱意便都倾注在殷容身上了。这一年,姐姐殷恬也出国留学了,殷采在这个家就彻底成了个多余的存在。
想到这,殷采忽然喃喃道:“姐姐,我好想你。”殷恬对她也很好,如果没有她,殷采不
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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