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尽途（六）（1/2）
剧痛碾碎了知觉, 齐如雾相信他的肩膀至少要淤青一整片, 他甚至觉得肩膀全部消失了。
胡大哥正在笑眯眯的低头看他, 压制他的腿正中齐如雾猜测，巨力如千斤顶。他轻松到好似在踩一片草地，齐如雾却一动都不能动。
另一个他也在笑眯眯的看他, 这样一个简单的神情蕴含了无限恶意，好似在问：你怎么不走呢？
他可以走, 瞬移离开并不困难, 但他不能。狼狈逃跑的下场，是他的敌人不止是假人, 还要加上其他测试者。
……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句话并非只针对齐如雾, 是对全体测试者说的。
齐如雾努力让痛楚不干扰嗓音，他抬起眼帘, 强作平静的望向胡大哥。
“你的异能是什么？我是说——”他拉长声线, “既然你们如此相信他，是否对异能知根知底了呢？假设他头脑不错，计谋超过测试, 成功算计了‘假人’我，怎么又不告诉你们, 我的异能是光速移动呢？”
短短几秒的对视, 齐如雾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是一个悖论。
假设地上的齐如雾是假, 站着的是真, 真用计谋算计了假，却疏忽了假的异能，总体结果算计失败。无法判断真智商超过假。
肩膀上的剧痛缓解了。胡大哥笑容不变，却是换了个姿势禁锢他，他一只大手捏着齐如雾后颈，另一只钳住他的手，虽然没重新获得自由，但齐如雾舒服了不少。
齐如雾站定，视线扫过人群中神情莫测的“齐如雾”，继续开口：“你试图营造我作为‘假人’智谋不如你的形象，但你的先手不过谋略十步，无法扩散到百步。小青姐，你仔细想想，如果测试的假人智谋真能高过测试者，这局测试我们的胜算几近为零。再退一步讲，如果我真是假人，在他之后加入你们团体，先入为主来看，你们肯定要排斥我，他大可不必抢先一步贼喊捉贼。他所有蹩脚的分析，都暴露了他的心虚与笨拙。”
小青姐忧郁的看一眼“齐如雾”，又看一眼被制住仍面不改色、冷静分析的男生，没有出声。
“齐如雾”却开口了。
“光速移动？测试的假人也有异能？如果你真有异能，为何不在刚才就用，现在仍被人钳住呢？”
齐如雾笑了：“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用一下异能，来展示自己真有异能，是测试者，而不是现在还想祸水东引。我来猜一下，你是刚才才知道我异能是什么的吧？如果你提前知道我是这种逃命技能，你为何还要让胡大哥用这么简单的、暴力方式，来企图制服我呢？为何不直接关上车厢门呢？”
婉婉怯生生的开口：“要不，你们都用一下异能看看？”
“你先。”
两个齐如雾异口同声，又一同闭嘴。
齐如雾勾起嘴角，轻轻对已经没了力道的胡大哥说：“既然我们二人嫌疑同等，你是不是该放开我了？”
小青姐的反对还没发出，胡大哥便松开了手。他不知何时笑容褪去，沉下了脸，活动了一下肩关节。见齐如雾还在看他，他神情平淡的比了一个“请”。
齐如雾闭上眼，直觉告诉他，假人的幺蛾子还未停止，正当他要瞬移，并嘲讽假人他的异能并非“光速移动”时，却听到了婉婉的尖叫。
他赶紧睁眼，一片血雾迸发，从视网膜正中心涂满整个视野。
胡大哥杀了“齐如雾”。
其动作之果决，手起刀落，溅了满地血。其动手之快，甚至在场无人看清他用的什么武器。刀、匕首、还是异能？齐如雾只见黑光一闪，那假人便直直倒下了。
现场一片死寂，许是小青和婉婉她们都没料到看似温厚好说话的胡大哥会突然动手，且如此冷血而猝不及防，无人发出一句话。当然，冷凝的气氛在地上血滩与尸体扭曲、透明、消失后缓和了。
婉婉许久，像嗓子被捏住了般：“胡大哥，这，太乱来了……”
高大的男人对上她眼，温厚的笑了笑：“想得到答案其实很简单。都杀了便是了。”
“那你想没想过杀错人怎么办？！”小青姐面色愠怒的尖叫，“这次是运气好，可如果你刚才选择的是真测试者的话——”
“我的运气向来不错，”胡大哥似乎没听到那番质问，他随意的在一旁岩石上坐下，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齐如雾，还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似在说“小伙子能打动我，口才不错哦”。
“刚才我权衡了一番，决定把你们都杀了，防止漏网。但他的可疑程度比你高，所以我先对他动手。看，我动手不是没有依据的。”
“依据？你把随机选择当依据？”小青不敢置信的捂头，“那如果等会我的、婉婉的假人出现，你也选择这种方式检验？”
胡大哥终于望向她：“这个方法有100%成功率，为什么不呢？”
小青瞠目结舌：“你疯了……那如果你自己的假人出现呢？你也希望我们这样对你动手检验？！”
“你们可以动手。但首先，你们要能打得过我。”
“你！”
眼见着场面变得剑拔弩张，方才的互相信任荡然无存，婉婉不安的出声：“小青姐，你冷静一下，事情都发生了……胡大哥也没杀错人不是吗？下次，如果还有下个假人，我们努力分辨就是了。”
婉婉说的没错，这个节骨眼无法争辩胡大哥的“辨认方式”是否合理，起码刚才结果来看，齐如雾的清白被证明了。但如果要细想，刚才出现的假人是其他人的……
小青打了个寒颤。
那边，齐如雾已经拉过行李箱打开，清点里面东西了，小青声音颤动：“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刚才差点死的是你！”
齐如雾淡淡的瞥他一眼：“差点，但没死。没死，就要继续收集证据，赶紧度过这个副本。”
齐如雾不是不后怕，也提不上毫无龃龉，但如果胡大哥真是阳乾哥哥，他反而觉得这种举动才正常。而且，竟然相信在测试里认识不足一小时的人，渴望测试者知廉耻礼节，他觉得小青才不正常。他知道小青害怕什么，表面关心和谴责下，只是害怕胡大哥错杀测试者，失去线索罢了。
小青果然不出声了。她在行李箱前蹲下，和齐如雾一起看里面的东西。
与齐如雾在昏暗车厢里粗粗一瞥的差不错，衣物、运动鞋，充电器，这些都没用，他撇到一边。衣物下有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小青拿过来试图解锁：“有密码。”
齐如雾凑过去，屏幕正中有一个纯黑色头像，用户名叫“那个日子”。
那个日子？
这是个提示。密码应该是齐小缘的重要日子。
“生日、纪念日，或者得奖日。你说你是个作家，应该有很多重要日子吧？你有印象吗？”
齐如雾心思一动，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解锁失败。
看来齐小缘的身份确实不和他本人重叠，天屿夏是确定无疑的假人了。
但他无从得知齐小缘的个人信息，身份信息里只有极其笼统的概括，可以说是他对齐小缘的熟悉度并不必其他人高多少。
见齐如雾面露难色，小青安慰他：“你好好想想，一定有线索。测试不会给无法破解的难题。”
是的，测试不会给无法破解的难题。齐如雾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又很快释然：与其说测试想迫害他们，倒不如说，测试在养蛊、在期望测试者于绝境中爆发。即使这个荒谬的思路不知由何而来。
他垂下的手不自然的摸了一下裤口袋中的报纸。他记得清楚，那一日是六月一日——难以忘却的、直坠地狱的儿童节。
输入“0601”后，笔记本电脑发出了轻轻的“叮”的提示音，壁纸展露出来。
是一片浩瀚的，蒙在柔软又朦胧的粉黑云霞中的星空，远处，绽放着金红色的烟火。
“真看不出他这么少女心……”
齐如雾避过这个话题：“如果是你，不想让人知道的文件会放在哪？”
或许是作家通病：过去是杂乱的书桌，现在是杂乱的桌面。一张张只有日期的截图，纯数字的txt，还有许多只言片语的word文档，图标还是最小的那种，只一眼扫去便让人头大，无从下手。
“我的话，应该是伪装成最普通的模样吧，”小青不确定的说，“比如重命名成‘学习资料’，就是让人看了不想点的那种。或者藏在好多文件夹里面。你觉得呢？”
齐如雾点开一个纯数字txt，里面可能是写作灵感，只言片语，什么“悬崖、我走到巨松下、柔软的猫、成熟的太过的苹果”之类，看不出端倪。他接连点开三个，都是如此。
“这样的文件太多，一个个看不现实。”
胡大哥也凑了过来，他视力可能不是太好，凑得屏幕很近才停下，这距离离齐如雾太近了，他不自在的向后挺了挺身子。
“你点开‘我的电脑’看看。”
齐如雾照做，只见系统自带盘下，还有一个叫“PAYDAY”的USB盘标记。
发薪日？收获日？
齐如雾点了一下，打不开，没有连接。
小青拉来行李箱仔细翻找了一遍，有些泄气：“没有优盘。”
突然，婉婉细弱的声音如随时要破碎的线香，幽幽传来：“大家，先停一下好吗，你们看看那边……”
哪？
三人警觉起身，方才被电脑吸引了注意力，他们谁都没注意外界变故。
只见太阳该在的方向燃起了一片金灿灿的火焰，那火起初脆弱如风中残烛，可摇曳的金光仿佛在一点点吞噬雾气，扩大、逸散、最终照亮了小半边天。烈焰好似要喷涌上苍穹般嚣张，白雾虚弱的拥簇着它，丝毫无法阻碍它的步伐。
“那是什么？”小青瞠目结舌，嗓音不由得有些抖，“火……？”
“是火，”胡大哥眼神肃穆，“而且是山火。所有人都收拾东西，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快！”
察觉到火势，似乎空气都被急速扩张的火焰蒸融了，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了不同程度的热意。临山公路此刻犹如巨型蒸炉，势必将外来生物熔化。
四人动作迅速，胡大哥扛起废墟中一个黑帆布包，那应当是他的“行李”。小青帮婉婉提起一个草绿色布包和她自己的紫色拉杆箱，婉婉自己背着小清新帆布包。
“风向自东向西，我们朝南北跑！”
话音刚落，胡大哥随即皱眉，反驳了自己观点：“不……趁着火势还没扩散到无法收拾，我们绕到风向上段！”
三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齐如雾自然赞同，他体格不错，异能又有优势，赶路从来不是他发愁的事。但队伍里两个女生面露忧虑。
小青咬牙，原地打开行李，从里面抽出三本厚厚的日记抱在怀里，将行李箱扔下。日记似乎是她的关键线索。她似乎不愿帮助婉婉提东西了，婉婉露出了要哭的表情：“小青姐，我怎么办……”
齐如雾这才注意到，婉婉左小腿后有一片狰狞淤青与血迹，血迹干涸不少，应该是昨晚或更久前受的伤。
小青迟疑的说不出话来，想必不愿出口伤人，那边胡大哥已不耐烦的催促了。
她一咬牙：“对不起，我自身难保了……你把东西都扔下，应该能跟上来。”
婉婉泪水夺眶而出：“我跟不上了啊！你救救我，我腿好痛，我不想死……”
远方，两个男人已经走出了几十米，他们背对金红的火光，那样神秘莫测，好似随时就在视野里消失，这让小青无比恐慌。她不再理会婉婉，转身朝两个男人跑去。
但下一秒，小青的视线天翻地覆——她被某种东西绊倒了。随后，剧痛从脚踝刺入，钻心的痛楚让她大脑瞬间空白，她难耐的抓着杂草试图起身，可有什么黏腻油滑的玩意儿死死缠着她的脚，正向全身袭去。
竟然是沾满黑血的藤蔓。而那藤蔓的来源，正是婉婉的手。
如果此刻仔细看婉婉的脸，就会发现她已经不是“人”型了。清秀的五官好似洗花了的老式影片，又好似蒙着毛玻璃的旧画报，模糊而扭曲，散发着常理难以解释的“割裂感”。
但小青已经慌了心神，她权以为这是婉婉的异能，试图劝说她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婉婉，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说！”
可清瘦的女生一开口，已是人类无法辨认的怪异语言了：“&%￥……”
小青这才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报复”抑或“恼羞成怒”：“婉婉？——不！！”
血黑色藤蔓爆发、扭动，将面前的人类女子拉下了大地。土壤抽搐了几下，一汪血水鼓动，模糊的空气颤动着，随即恢复了平静。
齐如雾突然心神一动，回头，被白雾包裹的身后却什么都看不清。他拉住胡大哥：“她们二人好像没跟上。”
胡大哥垂了垂眸子：“不是管她们的时候了，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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