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逼迫(2/2)
赵孟頫犹自出神,不知何时,桑哥却已悄然近身,正垂眸凝视他,眼里不乏温存,和刚刚那副面孔判若两人,一时又让他生出错觉。他犹记得那凄迷的雨夜,赤红的法衣,漫天的花雨,以及女郎之中昂然起舞的金刚……那个俊美无俦的面孔,又怎会是眼前之人?
他暗暗握拳,心底的悲哀却像疯草一样滋长。
看着他呆怔失神的面孔,桑哥轻轻笑了,末了又不免带出一声叹息:“子昂,拜你所赐,这诏书可是要把我逼上死路呵!”
他遽然抬眸,一时惊怔,完全不解其意,只呆呆问道:“停罢钩考,于人于己皆是好事。眼下收手,为时未晚,丞相何来死路一说?”
此人难道是傻子么!桑哥不禁一嗤,脸色又冷了下来:“你以为停罢钩考,陛下便会放弃敛财?宗王海都叛乱在即,钱粮之需迫在眉睫。不拿百官开刀,自要对别处下手!陛下他……这是在逼我呢!”
桑哥喃喃道,像是自语一般,全然忘了那人还在眼前,只是陷于自己心事里。他闭目思量着,眉头不禁蹙起,拧出道道细纹,一缕一缕都是沧桑的痕迹。
“停罢钩考之后,陛下意在何处?何事能让丞相为难至此?——此事便不能不做么?”
他百思难解,不禁出口探问,一时又忧虑起他的前路来。
那人满脸忧切,竟是发自真心,桑哥见了,倍感荒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面劝皇帝停罢钩考,一面又担心他的命运。世上怎会有如此摇摆不定之人?自己声名狼藉,早就见罪于众人,又曾对他语出威胁,他又在可怜他什么呢?
收起芜杂的心事,桑哥脸色一沉,兀自一哂:“不做此事?呵,事已至此,我还有的选么?若是就此罢手,陛下眼下便能要了我的命!如此……”
“不如放手一搏!”
他铿然开口,眼里寒意逼人,带着近乎自毁的冷酷。早在拜相之初,他就已看透自己的前路。有阿合马、卢世荣的前车之鉴,他也绝不会是个意外。自古聚敛之臣,有几个得以善终?天下之财,止有此数。夺人财路,无异于与虎谋皮。这一路注定血雨腥风,可他仍要走下去。他不愿如汉儒一般,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百无一用。他以性命下注,为人刀俎,换来独掌天下的威权,便是要创立不朽的功业,便是要成就传世的声名!哪怕是恶声狼藉,也好过虚度一生!哪怕这代价是他的性命……
内心喧嚣如潮,出神的双眼亦是蓄满风暴,这神色过于狞厉。赵孟頫看在眼里,一时忧心,他不知他内心挣扎为何,只是觉得莫名的惶恐:此人当真是执迷不悟。何以不惜性命,非要自蹈死路不可?难道富贵权势于他而言,就半分割舍不得?
他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他同他之间,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只因一时缘起,命运莫名地交汇在一处。他不想被他裹挟到末路,眼下回头,可还有机会么?
待他思绪平复,桑哥早已平静下来,望着他一笑,话语却陡然一转:“今日兵部还有数事未决,郎中需留下理事,晚上权且在公堂委屈一宿。”
赵孟頫闻言,怒而抬眸,一时愤愤难言:此事来得突然,他还未及答应,何以由他擅作主张?
桑哥却全然不顾,无视他愤怒的情绪,只淡淡道:“公事紧急,还望郎中担待,便是本相,恐怕也要一同留守。若是顾念家人,我会着人传信——析津坊雨儿胡同,本相没记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