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笞责(1/2)
赵孟頫催马疾驰,快得带出了一阵风,可头发仍是湿溻溻的,贴在脸颊,着实惹人烦恼。www.dizhu.org
抬眼匆匆一扫,日头已高高挂起,早就过了钟鸣坐堂之时,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
可是临近宫城正门前的千步廊,再忧急,也得慢下来,再往前就是中书省,只能下马步行了。等他到了五云坊东的尚书省,时已近晌午。
心头重重一叹:以桑哥的做派,这顿笞刑注定躲不过了。
在都堂的马厩里拴好马,他急急步入厅事,不出所料,断事官朵儿只早已备好木板,摆好刑凳,只等他解衣受罚。
“赵郎中,废话我也不必多说,早早受了这板子,你我都痛快,事了之后,该坐堂坐堂,该理事理事。免得丞相责问,若误了事,可就不止一顿笞责了!”
朵儿只将板子杵在地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那语气并无幸灾乐祸之意,可他听在耳中,仍觉羞辱至极。何况兵部同僚同在一室,他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刑……一想到这里,便觉气血上涌,脑子都要炸开了!
他真是恨:程钜夫奉皇帝之命,到江南访求隐逸,他怎么就答应了?因为做了贰臣,兄长子侄与他断交,好友郑思肖与他反目,而今还要当众受辱——蒙古人的朝堂,都是这么不讲体面?他为何要与不知礼义的鞑虏为伍,当真是猪油蒙了心!
见他踟蹰不前,朵儿只一时耐性全无,冷声道:“如今可是晌午了,赵郎中未及时上衙,众人都看在眼里。难道是我冤枉了大人?郎中若不受刑,被人笞打的,可就是我朵儿只了!”
“某自不会让大人为难!”赵孟頫倏然抬眸,冷淡一笑,而后在众人不意的一瞬,疾步冲出厅事,直奔右丞叶李的公堂而去。
叶李与他同是南人,程钜夫访求隐逸时,与他一起应召北上,颇得皇帝重用,委以尚书省右丞一职。因年长于他,平日对他颇多照拂。在权贵云集的尚书省里,南人饱受排挤,两人不守望相助,还能如何?
“子昂,何事慌张至此?”见他踉跄而入,叶李不由搁笔抬头,惊问道。眼前的年轻人狼狈极了,头发不知怎地,湿成一绺一绺,便是戴着幞头,仍有发丝垂落在耳侧。而他满面怒容,双目泛红,几乎要掉泪——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右丞救我!”赵孟頫旋即下拜,悲愤开口,“我因事迟到,丞相要当众施以笞刑。---这叫孟頫今后如何做人?如此耻辱,我忍不得!”
“我省得。”叶李眼中闪过惊怒,心里则是物伤其类的悲哀和愤慨。丞相桑哥为人跋扈苛刻,人人皆知。孟頫年少,性情耿直,因政见不合曾多次顶撞,两人早有抵牾,今日若不施以援手,桑哥绝不会轻易绕过。
叶李拿定了主意,稍稍安抚,便决意亲自去寻桑哥。哪料还未出门,就闻外面传来槖槖的响声,着眼一瞥,一双乌漆卷云靴便迈了进来。
宛如疾风骤至,只这一瞬,室内便喑哑无声。紧接着,第二双,第三双……靴子相继进门。众人围簇之中,丞相桑哥缓步迈进了公堂,跟在身后的,是平章阿鲁浑撒里和左丞马绍。
桑哥刀子般的眼睛冷冷一瞥,适才的情形便了然于心。他却也不急于问罪,而是踱到叶李的案前,撩起袍角坦然坐下。扬起下巴,审视的目光便递到叶李眼前。
“何事惊动丞相至此?”叶李并不慌张,脸上是得体的笑意。
桑哥冷哼一声,不予理会,眼风如刀,径自指向赵孟頫。看到兵部郎中落魄又恼恨的模样,桑哥心里未免得意:今日这般情形,可不是他无故问罪。纵然皇帝对其宠遇有加,也不能坏了都堂的规矩!
想到这里,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当初皇帝初见孟頫,见其风姿秀逸,惊叹为“神仙中人”。今日观之,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那俊秀的脸庞宛如上好的美玉,纯然天成,少一分镂刻,略显不足;多一分雕琢,更嫌多余;湛然清澈的眼眸若在平日,颇有些萧散出尘的味道,可眼下他目中泛红,倒像是一头委屈愤懑的小兽了,让他只想加倍摧折,好折断他那一身矫情至极的傲骨!
念此,桑哥忽然觉得荒唐:那人不过是一个另投新朝的贰臣,早就在蒙古皇帝面前弯下了脊梁,又哪里来的傲骨?
桑哥饶有兴味地打量,让赵孟頫更觉羞辱:他那玩味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女人!
见丞相不语,宰执参政们全都默然,目光齐刷刷扫过赵孟頫,更让他羞愤难安。而他则把心头无处发泄的怒火,尽数归咎于一人:桑哥这般气势凌人的模样,哪里是当日宝相庄严的护法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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