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2/2)
他又小心吻了吻朱琉的鬓角,低声笑道:“放宽心,我替你去找洞主,平了孟寻心的怒气,搪塞他一回。”
朱琉闻言色变,陡然推开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嗡鸣,难以置信:“你疯了?这与你无关!”
“今早朝上他说‘伤人者一经查证,严惩不贷。若良知仍在,便自行自蚀骨洞领罪。’不是指你吗?他威慑你,想要你停止与他作对,我没说错吧。”
朱琉并不领情,蹙眉道:“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我拿。”
朱琉手中幻化一柄白玉长剑,剑尖直抵对方胸膛。
他本意不过是逼岚月收回自己的话,岚月却大笑着主动迎上,柔软掌心死死攥住剑刃,利刃轻易割进皮肉,血水涌流不止。
朱琉忙要收回术法,又被另一股灵力遏制。
朱琉大惊,死咬牙关,往回拔剑,厉声呵斥:“松手!”
“我叫你松手!”
“我不去,那就得你去了。你去了,谁来阻止他们生事?你还有要事要做,我会替你解决后顾之忧。”岚月嘴角上扬,手背骨节因用力而凸起,丝毫不在意顺流指缝滑下的血浸湿衣裳。他张扬笑道:“我并非在求得你的意见。这伤也不打算让它好了。”
“我非要留着它。我要你记得,是你朱琉伤了我。”
“你要记我一辈子。”
朱琉卸了气,脱力般摆头,喟叹:“阿月。”
语罢,岚月狠狠咬上朱琉的唇,堵住他未完的话,发疯般撕咬,啃噬,直至那片柔软血迹斑斑。
唇齿相碰间,锈气充斥。
岚月舌尖舔去血丝,吻上朱琉的耳垂:“这坠子,不许摘。”
朱琉顺着他的亲吻,摸上耳垂挂着的花。映着心境,时而灼人,时而冰寒。他捻着指间花,嘴唇微动,一字一顿,宛如诀别:“除非我死。”
岚月用前额抵上他的,就笑:“说什么晦气话。”
“我还没活够呢。”
他另一只手懒洋洋提起酒坛磕了磕:“镜珩也太吝啬了,留下来的酒没几坛,全让他搬了下去。若是被我逮住,定要把他吊起来打。”
状似懒散调侃着,他提步向外走。
朱琉没有拦,任由他一步步靠近门。
众人站在门边纵观全局,清晰看到了岚月背过身后陡然凝重的表情。
不过一刻,岚月不拘绳墨,猛然回过身,表情语气皆恢复轻快:“我走了。”
他随意道了句别。好像等到闲暇时,便可再次相会于浮花遍地的赠春殿,或是酒香满堂的桑落宫。
等他走远了,静默捧着倒空的酒坛良晌,朱琉才从鼻腔慢慢哼出一个“嗯。”
他坐回凳上,木然抬起手,指尖触及肿痛的唇瓣,抹下一点红,宛如一点朱砂,刺了满目。
飞沙渐渐扬起,覆盖了碧瓦飞甍。
应曦知道,他们该离开了,与之前的几次相同。
结界迅速碎成齑粉,如揉皱的宣纸,抓一把,上面描绘的画便了无踪迹。
梁岐扫视其他几人,目光停留在珑夜身上。他看上去还好,也仅仅是还好。
梁岐思忖一刻,开口:“这位难道是苍山主?”
数千年前,在云卿与珑夜还未生灵时,有这样一位山主,据传因在天上伤了某位神君,而遭贬谪,交由蚀骨洞主处置。彼时白胤扶影两位神君下凡未归,帝君将受害神君的名讳抹去,至今无人知晓是哪位。
而苍山主的名字亦成了忌讳。若是提起,同样要被扔进蚀骨洞折磨的。
梁岐前几日再往边界去了一趟,在经过几个仙兵时恰好听见他们压低嗓子攀谈,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朱琉未曾提及过去,在云卿与珑夜拥有意识的一开始就这样平静,温柔,严厉。构建了四时温暖的赠春殿。
盈盈早已鼻酸得不行,强行撇嘴咽下,道:“我想朱琉大人了。”
应曦却已无话可说,磨着牙齿,只晓得揪衣角。焦躁挤出的汗水沿着鼻尖‘啪嗒’滴在地上,晕出一小块湿痕。
他与云卿十指紧扣,骨节硌得有点疼,从这薄薄皮肤的亲密接触里汲取些微慰藉。
这画面太过熟悉。第一次在花海里,应曦就如附身在另一人身上,见其所见,感其所感。他见到桑落宫,见到岚月。一举一动都从容亲密。
不是什么其他人,分明就是朱琉。
这段记忆的触发条件是什么?答案该在应曦身上。
应曦仿佛醍醐灌顶。
是那朵长生花。
朱琉是在花里封存了一小段对话,平淡无奇,找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更像闲话家常。朱琉独独挑了它,并转赠给一个萍水相逢的凡人孩童。
等到时过境迁,便再无人知晓他的用意。
即使应曦可以把对红发花神的唏嘘藏在肚子里,可岚月前辈是他不久前真切相处过的。他脑中的针不由自主地穿过那条线,想到了蚀骨洞底的日子。
岚月前辈爱嚼蓝紫色的花瓣。味道浓烈,舌尖发酸后是潮水般深入的甜,腻得发慌。素来喜甜的应曦都受不住。
他那时候尝过一片,脑海里模糊涌现的全是在桂城无忧无虑的场景,幸福得不真实,是刻意编造,与洞里萧瑟贫瘠的土地割裂。
太过美好,难以抽离,因而他还欲再尝,却被岚月一掌拍开。
酸涩与浓甜。
原来每一片都是一场虚幻无实的甜梦,一旦坠入便是万劫不复。
岚月前辈不可能不明白。
应曦浑浑噩噩跟着众人走出赠春殿时,发现殿外两排行道树不知何时结了果子。第三棵同其他金黄的都不相同。
一粒粒赤红的圆果,紧紧簇拥,点缀在绿叶子下面,于风中躲躲藏藏亦不分离,可爱得很。
应曦想到一事,踮起脚,仰着脖子细看,红肿的眼睛直视金芒,瞪得发酸。
他这回总算认清楚了。
这是一株相思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