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2/2)
他们显然相识已久。
云卿为岚月所救时,失了仙力,不堪一击。为得岚月相助,逃出蚀骨洞,在他的询问下,撕了疤,将藏于心底,鲜血淋漓的仇恨尽数相告。
当年,岚月确是什么都没有说的。领着他穿越疮痍遍地的洞,再三问过他是否真要选择修炼妖法。
语气极度恶劣,但云卿清清楚楚感受到岚月是站在他这边的。
究竟是信任错付,还是其他?
眼前人是分外熟络的前辈,又陌生得触及不到。
岚月是谁?
云卿从来没有真正询问过。只知他性子狂傲,很强,妖力满溢,在蚀骨洞底数千年。
——是这里唯一的活物。
“您……为何不说?”
身体自脚尖开始消散,碎成星星点点的银白。喉间再发出的声音如庙宇撞钟悠悠鸣。
岚月半捂着脸,双手插入乱发中,没有看他,却不冷不热道:“你的耳坠。当中有个空间,你大可去那处修养,不必回归身体。”
摩挲着花朵的手指僵硬着放下。
岚月低低笑起来:“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来问我如何?届时定当知无不言。”
云卿愣了愣,顷刻正色道:“那孩子就拜托前辈了。”
——
把揪了毛的果子一字排开。
岚月不知从哪里拣出来一根细长弯曲的针,放在掌心聚起的幽火上燎了一下,插进果肉里,拔出来时带上了红汁。
他瞟一眼应曦被自己裹成纸鸢线轮的手臂,扯出个耐人寻味的笑:“自己解还是我来?”
应曦骇得抖了三抖,手里没拔完毛的果子滚到一旁,结巴道:“您不会,不会要徒手缝我的伤……吧。”
“可真是聪慧无双。”他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刻意恐吓道,“估计得留几个印子,介不介意?”
瞅几眼岚月胳膊上的疤,应曦轻易上钩,大言不惭:
“我不怕!留了疤多潇洒啊。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身上不都得带点伤疤吗。我才不是怕这个。”
他出门前全身上下还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转眼多了几道疤。怎么和爹娘交代!
应曦纠结万分道:“主要是,万一被我家里人发现了,指不定多麻烦呢。”
岚月嘲笑得愈发放肆:“公子哥就是娇贵哈。”
这么说他就不乐意了。
应曦左思右想,视死如归,主动解开破布条,漏出那排青青红红的牙孔:“您还是别说了,赶紧来,趁我没反悔。”
仿佛缝制一件衣物,针尖扎进肉里,线牵拉起皮,针尾再钻出肉。
应曦本想别过头不敢看,非要为了展示胆子大强行掰过自己的脸,眉宇间扭出了几道褶子。
心知这伤口敷过带麻痹之效的草,多少会疼,不至于疼晕就没事。岚月毫不吝啬大笑起来:“疼啊?”
应曦眼中含着一眶热泪,死命瞪着眼不让它掉出来,气若游丝挤了句:“疼。”
岚月手上动作流畅,针刺入拔出,肉就合拢在一起,行云流水:“要哭哭呗。大不了被我笑两句。”
应曦吸着鼻涕,执意摇摇头:“带疤的大将军怎能随便掉眼泪。不行的!”
岚月搞不懂他跳脱的脑子,奇异道:“才说几句,还真把自己当将军了。”
应曦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为转移注意力,心血来潮地提议:“前辈不如教教我如何骂人?”
这样他面对怪物和坏人就不会一个字都憋不出来,能唾骂出声了。
岚月三下两下缝完最后一针,漾开妖火把两手脏污灼干净,嘴角一抽,答:“学什么不好学骂人,脑子疼坏了吧。”
他顶着鸟窝头正色道:“我看上去像是会谩骂别人的?”
应曦嘴角上扬,连连点头。
岚月一声冷哼。
应曦不依不饶,这边看看,那边跑跑,等着他教。
岚月被他晃悠得心烦,抱臂躺下,敷衍了事:“噫吁嚱。”
应曦好歹是度过几卷书,嘴里喃喃一遍,琢磨出点嘲讽味道,忿忿不平道:“怪不得云卿说前辈于他亦师亦友。”
“这么说我的?”岚月一勾唇,“算他有良心。”
“我可没在夸您。”
应曦还记得初见云卿,他面若桃花,竟开口就给自己起了个怪名字。
叫什么来着?
对了,李狗蛋。
与这句噫吁嚱真是相辅相成,异曲同工。
应曦腹诽了一会儿,吹去地面的灰,和岚月一样抱着肚子躺下,手肘碰到了腰间布包。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略一踌躇,张口道:“前辈。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应曦再次郑重取出那朵莹白的龙爪花,递到满脸错愕的岚月掌中。
皎皎白瓣,映照于血色天幕下,宛如美人垂泪,滑落掌心的一滴水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