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2）

应曦嘴里叼了根毛茸茸的狗尾草，倚靠着树，与前方的人进行一场无声对峙。---

不远处端立一黑衣女子，粉面桃腮，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头发松松编着条辫子，几乎垂到脚踝。额心垂挂一颗殷红宝石，气度不凡。

几番踟蹰，女子先行开口。

她声音略有沙哑，柳眉紧锁，面有不耐，说出的话语却规规矩矩，未有逾越：“公子日安，不知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她循玉石爆裂声来到此处，未见到主上想见的，却见到了这个少年人。

年纪不大，瞳如点漆，手里捏着拐杖，嘴里还衔根草，看着像是温顺好拿捏的。

应曦与此同时上下打量她一会儿，没吱声。

荒草丛林，四下无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姑娘？说是求人，这幅不情不愿的模样又是何意思？

应曦眼皮子突突跳得厉害。他吐了嘴里的草，把身子摆端正，反问：“姑娘从哪来，又要往哪去？”

女子一手转着腕上血红玉镯，深吸口气，收敛了几分不悦，答：“小女子雪羽，来桂城寻一友人。公子可是桂城人士？”

“正是。”

应曦答得轻巧，脚却悄悄往后蹭了蹭，同她拉开些许距离。

“那便是了。“雪羽清清嗓子，一板一眼道，”公子可见过此人？”

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卷轴，纤纤玉手向下一抖，哗啦展开来。

卷中一画，画中一女，清素若空谷云烟，服饰却简易，衣襟一丝绣花也无，长发不过束了一个髻，未着半点饰品。唯有右耳挂着一只花朵状耳坠。

应曦目不转睛地瞧了会，答：“姑娘的友人好生标致，但在下未曾见过。”

雪羽狐疑地盯着他：“仔细看看？”

应曦挠了挠下巴，认真道：“确实未曾见过，这位姑娘天人之姿，若是出现在眼前，在下没道理没印象。”

“无妨。”雪羽并无失望之意，麻利收好画像，“我……小女子就住在城中，嗯……最贵的客栈。”

应曦看她苦思冥想，好心接了句：“留仙居？”

“对！”她一敲手心，停顿一刻，又变了脸。那是一种分明极不情愿却又尽力克制的目光。

殊不知这古怪情绪明明白白映在那双漂亮眼瞳里，早让人尽收眼底了。

“公子若是见到她，便带她来那处寻我，麻烦知会她，就说有老朋友来见她了。”

应曦颔首以示了解。---

雪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四下环顾一番，转身向着林子里走——正是应曦来时的路，狭窄细长。她脚腕上一串铃铛，随着步履叮铃作响，渐行渐远。

应曦当即卸下温顺懂礼的模样，紧张兮兮搓了搓脸，忆起这场奇遇的缘由。

每当街市两侧细枝窄干的桂树上嫩绿叶片色泽渐深，其间星点缀上金黄花朵，桂城便步入了最忙碌的季节。

应曦坐在自家庭院里，眼前的石桌上摆着碟桂花糕。他百无聊赖，支着头看齐悠抱着不远处的桂树使劲摇晃，落花如雨，纷纷扬扬洒了齐悠满头满身。

“少爷！”齐悠掸去黄灿灿的花朵，掬了一捧过来，笑道：“这些花能拿给王婆婆缝个香囊，定能保你一夜好梦。”

应小公子嘴里嚼着桂花糕，抬眼扫过他的手心，怏怏不乐：“不错，交给你啦。”

正值八月，城内盈满馥郁桂香，入目金黄与碧绿交织。规模稍大的糕饼铺子早已派伙计扛着竹篾编成的席子，到掌柜承包的山头摇桂花了。

摇下的桂花精致小巧，朵朵完整，携着香风落在席上，铺上一层金毯，恰是制作糕点的好材料，又能晒干沏茶，满足人的口腹之欲。

照往年来看，不安分的应家小公子早已吵闹着要跟自家雇佣的长工奔到山上采集铺子里需要的花，断然不会窝在府中唉声叹气。

然而他三月前上树捉虫，摔了个四脚朝天，腿‘嘎嘣’就断了——他并未真正听见，胡猜是嘎嘣。实则除去疼得嗷嗷叫的他，就只伴有枝叶沙沙罢了。

断了腿的应小公子被勒令在家休养，只许院内活动。

应曦试过偷偷溜出去，又被逮回来，如是反复多次。好不容易安生了，他闲得慌，这几日愁眉苦脸，口中最爱的点心也味同嚼蜡。

他有一搭没一搭晃着不争气的左腿。庭中桂景是司空见惯的，难免乏味。外头就不一样了，上山抓兔子，下河摸鱼，尝遍街上每家糕饼铺子的招牌糕点……总而言之，哪哪都比待在这儿枯坐好。

“齐悠，我爹我娘我姐姐都不在，咱们溜出去如何？”应曦咽了点心，嘴皮子极快，真情实感地提议。

“您可别问我。”齐悠一听，连连摇头。他们家小少爷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虽说应家老爷是个明事理的，可到了小公子这儿，就是个娇宠儿子的糊涂爹，总是明里暗里护着，惹得夫人横眉冷对。

应曦知道自己的德行，也知道他在琢磨什么，自顾自舔了指头上的糕点沫子，把靠在桌上的拐杖握在了手里，笑容灿烂：“那我不问了，咱们走吧。”

说完便一刻不停，步履蹒跚地往外头走，腿脚不便，却走得很急，背影气势汹汹。

齐悠一只手悬在半空，没拉住。心里咕哝：那你问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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