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1/2)
濂承回房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他推门进去,无器早就走了,只看见茶盏、风炉、还有茶碾子等一干茶具静静地躺着,不凌乱,就是透着几分孤寂。前一夜那碗没喝完的茶汤和炉火一起湮灭在漫漫长夜里。
濂承心下微恼,却分不清到底在恼什么,他摇了摇头,抬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在江边站了半宿,深秋的泠泠江风早吹掉了他的怒火,此时渐渐冷静下来,他自己都觉得吃惊,自己竟会和无器计较。
瑟瑟秋风之中,他其实仔细想过无器的话。
无器说他不信任自己,其实说得没错。虽然二人自东海龙兴山以来,一路相携作伴,但濂承私心里始终还是把无器当外人的,不能牵连的外人,不能令之涉险的外人。濂承自以为没错,在他过往的岁月里,他师父这么教导他的,他也是这么做的,并没有第二条路供他选择。
无器问他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让自己怎么和四渎交代,这话也有道理。他一开始这么舍命护着无器,不也是担心这个多事之秋再给四渎添乱么,虽然后面有了些别的考量。濂承觉得,以无器现在的年纪,让人护着并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小公子脸皮薄,加上家学渊源,不愿老让旁人受累的那点自尊。
唔,要说做错,可能也有吧,但濂承觉得他的错,大概轮不上小公子发这么大的火吧?还至于这么指着鼻子骂一场么?
濂承又往茶盏里倒了一碗冷水灌下去,然后和衣躺在塌上想眯一小会。虽然平日不睡也成,但怄气最伤神,他这口气憋了一晚,又吹了冷风,若是不稍微休息一会,只怕身上的伤好得更慢了。
哦,对了,身上的伤……濂承正迷迷糊糊地想着,房门却忽然开了,深秋清晨的凉风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濂承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虽然不清楚小公子此刻来意,但他思量了一夜也没想好第二天要怎么面对无器,头昏脑胀之下干脆翻了个身,背朝外面装睡。
“啪”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在桌上,紧接着,三、四声脚步声后,他的床幔被拉开了。
无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起来,换了药再睡。”
那声音低沉又沙哑,没有脾气,甚至没有情绪。濂承听的有点心慌,若此时无器不理人或者胡乱撒火,他都觉得无所谓,但就这么什么情绪都没有的来找他,反而让清洪君慌了神。
他压着心悸缓缓转身,抿了抿唇,默默坐了起来,却始终没敢看人。
“背上。”无器声音平板,像是干枯了的竹蒿。
濂承闻言,面上没什么起伏地解开了上衣,准备把纱布一圈一圈地褪下来,刚解开了个头,纱布便被无器接了过去,濂承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心口被人揪住了。
无器垂着眼,鼻子和耳朵都是红的,眼下藏了一片阴影,濂承逆着光,有点分不清是睫毛的影子还什么旁的,两鬓上还有点细碎的水珠,如霜似露。
纱布拆完,无器没让濂承转身,而是自己半跪在塌上,斜着身子帮他上药。
濂承的胳膊蹭着无器的衣料,感觉到一点细微的濡|湿,那感觉不明显,若不是无器冰冷的手指也碰到了他的背,他几乎就要把那点感觉忽略了。
濂承阖眼,放开了六感,细细体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只觉得旁边这人,浑身都冒着寒气。他心头飞快地划过一个念头,无器是不是昨夜也一直在外面?
“你……冷么?”濂承迟疑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无器的脸掩在床幔围出的阴影里,张了张嘴,手上顿了顿,却没答话。
濂承没听见回话,却觉得无器此时的动作愈发慎重了。等包扎完,无器又把换下来的纱布收拾干净了,才拖了个竹凳,坐在濂承前面,神色郑重地:“清洪君,我有几句话想说。”
濂承抬头看他,只觉得无器一双眼睛深得望不到底,却不似深潭,而是秋霜。
濂承心头爬过一丝令他慌张的异样,他直觉小公子后面要说的话大概不是他想听到的,于是装模作样地走到桌前舀了勺冷茶灌下去,强作镇定,才转头凝出一副温和的笑,答道:“嗯,你说。”
无器眼睛抬起来又放下,没敢一直看着濂承,低头笑了一下,有点苦涩道:“清洪君,我……是来……”
“啊……”无器的话刚刚开了个头,门外便传来一声惊呼。
濂承递了个眼神给无器,一搁茶碗抬脚就往门口去,无器嘴半张着,好不容易打好腹稿准备开口的话,刚冒头就被人给掐了,只能偃旗息鼓地跟着濂承走出去。
“啊,救命,龙神救命……”一个耳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二人从窗口往下望,只见宋家小娘子双脚离地,像是被人架在半空。她一脸惊惶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无法挣脱,脚下食盒粥菜滚落一地。在他们的视线里,却看不到第二人的存在。
濂承撑着窗框一翻,直接从二楼跃了下去,无器下意识伸手想拉,衣料却顺着他的指间滑落,他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手,呆看着濂承的背影。
而那位落地后,也不曾回头看一眼,抬手一挥,宋小娘子便轻飘飘地落了地。接着,濂承径直冲向回廊,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迹。
无器心下苦涩更甚,自嘲地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也跟着濂承翻身跃下。
宋小娘子跌坐在一地狼藉中,衣裙上满是油污,惊惧的泪水糊在脸上,妆都花了。而院子另一头,乌北钧被濂承用只剩一半的“烟霞”捆住,长发一缕一缕纠结在一起,而他混沌的眼神里,似乎找到了聚焦,痴痴地盯着宋小娘子,使劲地想挣开束缚。
昨日,乌北钧被带到董家偏院之后,神智曾稳定过一阵子,不笑不哭也不闹,就是呆呆的坐着。濂承把碗递到他手上,就自己安安静静地把饭吃了,然后带他去厢房,他看见床也就自己合衣睡了。虽然他眼神里还是空洞,但好歹随意破坏,是以濂承并没怎么限制他行动,只是在院子外设了结界,不让他动法力,也不让他出去。
没想到大清早一眼没照顾到,这位乌神君又犯病了。
濂承一手拉着烟霞,看着这个阵仗,心下疑窦丛生,直觉这宋家小娘子才是乌北钧失常的关键。他恼了一宿没睡,此时又顶着风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忽而闪过几分无明的不耐烦,当下冷声朝小娘子问道:“你来这里作甚?董乡君不是吩咐过闲人不得入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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