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7】（1/2）

不知为何，何谓之再看到林然也点头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刚刚鼓囊起来的胸腔像被人扎了一下，所有可知的未知的，有来由的，没来由的情绪，都散了开去。

明明在他问出那句话时，满心满意只想等林然也一个点头，一句认同。

他稍稍压下心绪，转而给林然也讲起那件陈年往事来——

十三岁的何谓之在某一个小伙伴玩耍的下午听说河边死了人，那人坐葛老头的船去对岸。结果船翻掉了，他不会水，死了。听树下的大婶说：死的那个人是村头的一个单身汉，平时看着老老实实，才多大啊，好像还不到二十五呢，听说这次去对岸是谈了个媳妇，哎哟这气运！葛老头也是倒霉，撑了这么多年船怎么这么不小心出事了呢？

那时他觉得死的那个人可怜，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无常，技术再好的船夫也不能阻止死神的拉扯。

寒假何谓之去给外婆拜年的时候，是听同样来外婆家拜年的亲戚饭后唠嗑时说的：葛老头蹲大牢了，都快七十了，居然还落不到个好下场，听说判了四十年呢，那还不得死在牢里。真是作孽，好好一个青年人，你说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呢？

那时在人群中流传的，听说是警察那边传出来的真相是：当时船没有翻，而是那个青年人掉了下去，掉下去是因为他和葛老头争执打斗过，船上有一些相关痕迹。而葛老头在青年人掉下去之后没有救他，反而故意把船弄翻，自己也假装掉进水里，想以此来逃脱罪罚。

又过了一两年，何谓之再次来到外婆这边时，听到村里不少人都在抱怨说，那边新桥离得又远，这边也没人再撑船了，真是不方便。何谓之还在某天躲在自家树下乘凉时听到不远处堤边有人在大声争执，是两个船夫。一个在骂葛老头当年出了那档子事，让大家都没饭吃；一个在说葛老头也是被害了，船确实是不小心翻的，葛老头也试图去救他，只是没救回来。再说是政府不想让大家吃这碗饭，都贴告示说了，谁再偷偷干这营生，直接送去坐牢！

那天在河上的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船是怎么翻的，青年人是怎么掉下去的，葛老头救没救他……警察与民众有两种真相，甚至可以说，警察以及他们后面的政府那头的真相有利于他们推出禁止船夫出河的政策；而同样是船夫的老头子们坚信的真相则是有利于他们发泄营生被阻之后对未来的担忧。

到此，何谓之依旧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后来的这些年，每次来这边，都或多或少会听到一些关于这件事的谈论，每次都有新的线索，新的说法，新的真相。

直到葛老头临死前从监狱出来，最终被葬在了离河边不远处的土地里。

何谓之从来没有主动去打听这件事，甚至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都不算是特地关注过。

刚刚问林然也的那句话也只是在看到那个老人，听到那个老人说的话后突然蹦进脑子里的。在那个电光火石间，他回忆起来自己对葛老头这件事只言片语的了解，然后无端产生了一种事件扑朔迷离，真相难以大白的错觉。

他甚至对自己的思绪落到了这一点上而隐隐有些沾沾自喜，基于那隐秘的沾沾自喜，他问出的那句话就像小孩子，孩子以为自己知道了为什么世界上有白天夜晚之分之后，跑去问大人：你看我厉不厉害？

紧接着，他便问出了那句自以为可能是真理的话：你有没有发现，真相都是一点一点浮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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