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间乐(1/2)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晚上,北平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皇长孙朱允炆长留此地,宁王朱权作客王府,徐家徐辉祖、徐增寿两兄弟也受邀而来。同来的还有供职于王府的文官,延揽的门客俊才,辅僧姚广孝、相士袁珙,手下一班得力武将,朱能啊、张玉啊、邱福啊、新收的火真啊,还有朱凌、庄姚这些王府上上下下的仆役近臣啊……熙熙攘攘,喧喧闹闹,王府根本就容纳不得了。
朱棣便下令开了故元太液池一带的宫殿群,前前后后一百多间房屋,供诸人游玩赏月,自己则在大明殿中,遵朱允炆为上首,宁王次之,王府亲眷又次,摆开了酒肉肴馔,大宴群臣——要知道,往日为不想落人话柄,朱棣可以是极少在故元宫殿中走动的。
整座燕王府邸,曲水流觞、搏戏行酒,吟诗作乐不绝,欢歌笑语无尽。重重帘障、层层烟柳,掩着热热闹闹的尘世,却又偷偷映出人间寻欢百态。
北平开了夜禁,王府协同三司,挨家挨户分派月饼,夜间集市、赏月之会、勾栏瓦肆、歌楼酒坊,填满了原本宁静的月夜。
官府衙门亦与民同乐,纷纷摘下官帽、脱下官服,改作轻便装扮,或受邀来到王府,或带着家人在集市中闲逛。
那一夜,不仅仅是太液池,更从中海连到北海、又连到前海、后海、西海,整片什刹海沿岸,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流珠般的粒粒光亮,和着秋风拂动,在水面颤颤袅袅地漾开。
朱棣差人置办了烟花,沿着旧都城墙角楼摆着,待到三更之时,一尽燃放。一时之间,劈里啪啦的毕剥之声,暴雨般落了满城,夜空之上,青红之色莹莹交错,来回不断地变幻,一会儿翻作金菊,倏忽之间,花谢花开,改作朵朵寒梅,丝丝春柳。
有道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烟花绽放、官民同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天空上,却没有人察觉,这场宴会的主人和贵宾,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失去了踪影。
知道的人,也只有被朱棣叫去赶车的朱凌一人而已。不过,也仅限于太液池畔、属于故元皇室园林的禁苑门口。
夜半无人,灯火满途,朱棣携了朱允炆的手,二人穿过长而平坦的太液桥,由南入琼华岛,上万岁山,入广寒殿。
登楼四望,惟见星夜烂漫,海天寂寂,夜风袭人。
前朝郝经有赋曰:嶷如鳌头,冠日观而却走;伛如鲸背,负月窟而横高寒。瑶光楼起,金碧钩连;断霓饮海,颉地颃天。华阳九州之尘,风清雨洒;辽海百年之蕴,熢涌烟填。
此地作为皇家宫苑,历经金、元、明三朝,如今归属于燕王府中,日月改换,而风景孑然。
“琼花树死,太液池干。游子目之而兴叹,故老思之而泪潸。馀恩遗烈,膏于骨髓,着于肺肝。虽死而若生,虽亡而若存……”
这一首《琼花岛赋》,朱允炆只依稀记得只言片语,纵然,吟诵之时,也生悲怆。
“咱们大明朝,不知能否延续千秋万载?”
朱允炆像是向身边的人请教,又像是扪心自问。
朱棣回道:“朝廷顺应天道,抚恤下民,自然世世代代,绵延无尽;若是内忧外患、横征暴敛,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天亦收乎?”
朱允炆道:“饶是今日海内平定,不也战乱不休吗?”
朱棣道:“今日父皇平元、夏、滇、闽、两广等地,乃是为了不战而战。一战止戈,一兵一将,换千千万万人之性命,此是王道大义,成王败寇,不过后人评说。”
朱允炆道:“四叔说的,我明白的。只是心中不愿罢了。允炆出生之时,便已是太平盛世,无论是元人也好、汉人也罢,实在不愿再见生民重陷战乱之中。”
朱棣便问:“若允炆日后继承大统,最想做什么?”
朱允炆细忖,道:“自元人入汉以来,虽沿袭汉人文化,但唐宋以降,文献典籍多经战火毁坏,前朝无力修补搜集。允炆若是当政,当网罗文臣,经史子集、九流十家,不厌其繁,悉数辑录整理。即便征战不休,亦能希冀典籍传世,以便后世有心之人翻阅,发其仁爱之心、养其浩然正气,反为朝廷所用,哪怕,是另一个朝廷。或许这样,就能让这世间的苦痛和伤亡减少些。”
朱棣听罢,道:“允炆乃大爱之人。”
幸而他生在了太平时候,又在深宫禁苑中读着圣贤之书长大。如若不然,乱世之中,人人皆求自保,又怎么生养得出这样干净纯粹的人?
仅仅是现在,虽天下一统,但边患未平,圣意难测,亦不免人心惶惶,又有谁能全心全意,心系苍生福祉?
朱棣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心中既爱且怜。恰逢夜空花火怒放,他遥指远方角楼之上,冉冉流泻的巨大烟花,道:“北平今夜的烟火,是四叔为你而放。”
檐廊四角,印了篆体“燕”字的薄纱红灯笼亮着,灯辉洒落在朱允炆秀雅的面容上,涂了釉似的光洁匀致。
朱棣咬着朱允炆耳朵说完,见他面上泛起的殷红从耳际落到脖颈,便吃吃地笑,将下巴埋在他颈窝里,双手沿着他身上流畅纤秀的线条,一路踅摸过去。
“你这流氓!”
人却是笑着的,身上也软了,春水似的化在他身上。忽然转身过来,揽了他的颈项,温温柔柔地亲上来。
齿颊间的甜津,几乎令朱棣迷醉了,乃至觉得有什么馥郁的香气,从怀中人的口里沁出来,吻着吻着,能让人上瘾。
少顷,放过快要窒息的他,保持着仅有的理智,搂着腰带他走入殿中。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朱棣早已命人换了一番陈设。
重重薄纱蝉翼帷幔,从房梁上高高地垂挂而下。开门的一瞬间,带进了犹带暑热的秋风,垂地的帷幔便似得了生气一般,前后不一地摆荡开来,柔柔扫过幔地的金砖。
点亮了灯,可见花几上,摆了一盆素心斑缟白墨兰,朱允炆知是珍品,忍不住靠近了品赏。
朱棣从衣架上取了一件丝绸对襟长衫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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