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2/2）

张小芸在我身边坐着，湿气和送暖的晚风蒸腾吹拂着她身上的气味，烟草味和咖啡味以及星星点点难以辩驳的酒气，不是能够勾起对人生渴望的那种味道。

“想泡个澡。”我撑着隔离桩站起来，很艰难的拍了拍身后的尘土。

短暂的游离过后，身躯还未能跟上神经元发出的指令，行动有些不协调了。

“然后像你说的，换身新衣服。”

具有仪式感的开头总包括这个环节——更衣——物理上的自我变革吧。或许换个发型也是好的。现在的头发实在称不上有发型，只是头发在那里而已，发质很硬，又有些天然卷，刮风的天气都要格外注意，一吹就乱糟糟的。

约定好了晚上会面的时间和地点，我叫张小芸把我放在了一个商业圈，先去大众浴池泡了个澡，仔细的冲了淋浴，对镜好一个观摩自己的身体。倒不是欣赏自己的身体，而是一点一点接受自己身体发出来的信号，类似于蜗牛那样，以信号来勾勒自己的轮廓。利用非视觉性的视觉来看自己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旦摸到窍门，倒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比如不对镜子就可以剃须。回到这个世纪末以后，我一直对自己的存在持有怀疑态度，搞不清楚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需要系统性的检查一遍看一看。

随后剃了须，很久没用手动的剃须刀，还要很有规律的用剃须膏在面部揉搓，小心翼翼的让剃刀游走在滑腻腻的皮肤上。事后还要上油，不然会有灼烧感。这样精细的对待自己的下巴还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事后再度看镜中人，果然觉得非比寻常了。

洗过淋浴就离开了浴池，周围没有大商场，倒是有一条步行街。我坐在快餐店门口的长椅上和穿黄色背带裤的小丑雕像一道看着什么东西一条一条的把蓝黑色的墨水刷到天幕上，用糖霜点缀做星星。步行街上的商贩开始出摊，我选了第一家摆好商品的服装摊子，剩下的钱够买一件竖条纹的古巴领衬衫和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也能买一条，令人向往的物价。但我没有买牛仔裤，这种东西还是要买稍微好一点的货色才行，不然硬撅撅的一定不舒服，沾了水就变成掉色的铁板。最后留下几块钱，我准备用作交通费和电话费，往后的日子就要靠张小芸和李梦了，这么说不太好，可我只有如此，回到未来以后，不管她们记不记得，都得分毫不差的还回去。

我当场换下旧的T恤丢进垃圾桶了，本来也是便宜货，不心疼，换上了新衣服，头发还没干透，虽然被风吹有感冒之虞，可感觉上非常畅快，索性也不在乎了。再次回到快餐店门口和小丑雕像一起看着城市的风景，当真觉得是个什么新鲜的开始。

置身于这样热辣喧嚣的场所，看着烟火众生各有千秋的生活，我的过去，他们的未来，应当是现在的现在——2019年的夏天——那里的世界便显得寒伧落魄了。那里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犹如一个科幻迷对未来世界做出的不合理的幻想。且做出幻想的人是和李梦的理解能力有着云泥之别的不足挂齿的科幻迷。

在那个世界里，我不具有像样的背景和独特的identity。唯一称得上令我与众不同的也只有我并没有意识到却实际存在的，恋人喜欢我的正当性。这一特性使我与芸芸众生有了分辨。然而恋人的离去意味着这一特性也灰飞烟灭。我还不足以说自己曾经存在于二十一世纪。

反倒是眼下我所看到的一切渐渐有了现实性的中心，有了可以让星球围着它自转的一根中轴。一切按部就班的行进着，一套全新的经过精密计算的庞大体系也会逐渐取代我曾经信赖的旧规则，不能不说是个好兆头啊。若是我想要做点什么，时间啦历史啦宇宙啦都必将大不相同，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我需要在1999年的夏天生存下去，且有必要让这个夏天永远的持续下去。裂开的口子和涌出来的棉花把他们都一一塞回去就好了，世界应该永远圆滚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