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落日林（1/2）
第五节落日林
群星汇聚之时，她将一次次开启新的道路。m.dizhu.org
——《第四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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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留之际的葛婆婆，感应到神殿里有什么东西不留痕迹地出现了。
她稍稍睁眼，看到祭台前又多了那一双顽皮的脚。这次不同的是，她听到了一阵细碎的铃音。
那双脚围着神龛踱了一圈，喃喃道，“也就这片破布，还能有点用。”
随之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那双脚的主人卖力地蹦了几下，拽住了暗神神像的斗篷！它不仅没有丝毫敬意，也没有丝毫耐性，近乎粗鲁地将那外罩从塑像上往外剥扯。年久的塑像不断发出咔咔声，终于不堪重负般碎裂了。
随着塑像和外罩的剥离，神殿内某种神秘的晦暗也逐渐散去。尘土随着飘摆的斗篷四散。
葛婆婆看着无比尊崇的神像倒下，惊怒交加，几乎要气活，又忍不住往神龛那里看去。令她失望的是，她终生仰望的神像残骸除了破碎的石土，没有丝毫可以辨认的细节。
作为主祭的葛婆婆终于意识到，一切至此，终于结束了。
那双脚的主人却拖着战利品跃下，似乎丝毫不避讳葛婆婆的怒火，径直走到她面前。足间铃声依稀。
葛婆婆视线中终于映入了零的全身，过大的灰袍套在男孩身上，纸帽滑稽地歪着，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你……你……是你……”
葛婆婆想问他当时碰洒神醴是无意，还是有心将那孩子送来。
“弥留之人。若不是当初你将第四断章另一半护符交给了别人，也不至于如此惨淡。”与他的邋遢不同，他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葛婆婆原本气极，闻言竟怔住了，
“既然听到了我的铃声，可有什么心愿？”他不等葛婆婆回答，嗤然一笑，面目模糊地俯下身来。“呦，你的悲愿还真不少。我能帮你见到你那伙伴离开此处之后的光景，也能帮你恢复歌喉，唱诵最后一首祷歌。”他翩翩向后面的神龛一摊手，才想起神像都已经被他毁了，尴尬地耸肩。
这两个提议显然在葛婆婆心中引起了巨震。她迟疑地看着眼前灰尘扑扑的妖精，老眼中闪过深彻的遗憾和惊异。
神像碎裂的尘土在空中缓缓下沉。仿佛过了一季长夜那么漫长。
葛婆婆已经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口中咿咿呀呀。零却不以为意，转身从神殿内的净水盆中熟练地捞出卜草。
“星辰已至，”他缓缓在葛婆婆耳侧读了占卜的结果。“这便是她的名字吧。”
葛婆婆含着泪，点头。
零冰凉的手指抚上葛婆婆的前额。“你的愿念，我已知晓。”旋即，他飘然起身，在已是废墟一般的神殿中念诵起，第四断章的首句。
“长夜的主人必赐予你安眠。”
听着阔别百年的诗句，葛婆婆仿佛回到了当年，她与同伴一同被授予主祭重任的那一天。前任主祭也是在此对他们讲道，“我将第四断章传授给你们，但这不是你们能够直接唱诵的。这是未完的诗篇，是生者的诗篇……”
她想起她年轻的同伴，比她认识的任何鬼族都热忱、坚定。发誓要与她一起外出，寻找第四诗篇的残篇。
直到昼夜将他们分离。
零模糊的声音在失去神像的神殿中回荡。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拂过，徐徐托着他的言辞，直抵魂灵的终结。
“……继承他话语的孩子，将于昼夜交汇之际启程。”
“……众神拿去了它的名位，致使它遗忘自身，也寻找自身。跨过那道边界，它更加不可战胜。”
“群星汇聚之时，她将一次次开启新的道路。”
晨星已现。
小青在溪水边清洗了脸颊。凉水让她清明了很多。她将葛婆婆给她的螺壳托在手上端详。外表上并无特殊，附在耳边依稀能听到一阵潮声。
零拖着一件斗篷一瘸一拐地出现。
小青认出了这个斗篷的来源。“亏你能把这个带出来，阿婆没打断你的腿吗。”
两人想着刚结束的事端，苦涩一笑。小青也曾设想过离开鬼族的场景，但从未料到，最终会这样和零一起踏上旅程。他们在人类货郎的背包中翻检了一阵，留下有用的物品。
“这件斗篷有什么用？”小青掂量着，“看起来很普通嘛。”
“没错。”零又得意地挺胸。“就是因为‘普通’。这是真正幽界的产物。它虽然不能隐形，却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存在感，包括气息和印象，在幽界比隐形更有用。幽界魔怪横行，如果有件这样的斗篷，能减少很多无妄的袭击。”
小青只得披上这件遍是灰土的斗篷。这下她看上去和套着口袋的零是难兄难弟了。她还不习惯长时间的白日行动，长昼对她而言反而是凶险的。另一方面，零虽然能够耐受白昼，却不愿在阳光下行走。进入密林之前，他们沿着水系走走停停，脚程也并不快。
小青在货郎的包袱重发现了一盒油脂，但因为天气已经腐败了。www.dizhu.org零因此提醒小青，她还在长个子，多抓一些野味烤食。他们一路向东，进入密林之后巨树参差，遮天蔽日。
数日之后，小青感觉他们迷路了。
连绵的长昼也消磨了她的耐性。他们至少有半日没有进水。这一番行程，才让小青觉得之前的地下生活还算是安逸的，甚至隐隐有些佩服那两个人类，能够独自跋涉而来。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前行。离开鬼族的地界后时间仿佛飞快地流逝着，过去的几年变成一种深刻的模糊。
直到第一个夜晚降临。小青爬上一棵大树，找好枝杈睡了上了一会儿。黑夜仍然使她觉得安稳。
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是并不长。她醒来时天尚未亮，星辰仿佛浅滩的石子一般在天幕闪烁。她忽然放松了一点，深吸了一口气。
“长夜的主人，未名之人向你献上敬意。”
小青张开双手，便有风穿过她的臂膀。精神也为之一震。上方的树林仿佛也摇摆着，露出些许星光。
零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悄无声息。
“零，我们有什么法子出去吗？”
零扭头，灰黑的眼眸仿佛寻不到焦点。小青并没有在意，她已经发现零不会主动给她建议，却仍习惯这样搭话。她继续问道，“你说，这落日林封界是什么呢？”
“落日林封界，就是落日林本身。”零意外地给出了正经回答。“这林子也是活的。”
小青隐约猜到，却没想到和整座林子有关。“如果是单纯的封界还好办，要移走这么大一片林子，恐怕很难吧。”
“自然，活的术法，尤其这种牵连众多的术法。甚至叠加时间等等因素，非常顽强。”零托着腮，“要么有极大的破坏力，要么付出极高的代价。”
小青趁夜色行进了一段，愈发肯定了森林本身在阻挠她。树上的痕迹，交叉的小路，仿佛都成为了迷宫。她停步，问道。“零，你知道曾经有谁从这里出去过吗？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是和葛婆婆一起的另一位主祭。”零拨开灌木的枝丫。“他决定成为一位生者，为此舍弃了鬼族的眼睛，以终身的黑暗换取了光明的世界。”
“而阿婆在最后关头犹豫了？”小青低语。
“是的，作为誓言的惩罚，她失去了正常的嗓音。再也不能歌唱祷词。”
小青感到有些难过。“但是阿婆仍然是主祭，是暗神宽恕了她吗？”
零歪着脑袋。“这我就不知道了。黑暗原本就包容一切。而且鬼族也不能一下失去两位主祭。”零在小青身后发问，“那么你呢，决定了吗？你要走舍弃的路，还是返回的路。”
小青看着魅影幢幢的前方，答道。“我不想舍弃这双眼睛，外面的世界我还没有看过。但我也不会回去。我要走生者的路。”
微风略过她的脸颊。她在林间听到自己话语的回响。
“也好。”
零的声音在她后方立住，稍稍有一点认真，就像变了人一般。“我还有一个法子。但你要依我的指示做，而且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回头，直向前走。”
小青站定，她知道这是某个时辰到了，就像沙子被风卷起，水面泛起涟漪一般。她无声地点头。
“虽然条件有的简陋，但我受你阿婆所托，是时候给你办一场完整的命名式了。”
“命名式？”小青先是困惑。“且不说我无父无母，如今阿婆都不在，司祭见证也没有，怎么办得下来？”
“呵，这有什么难。”零难得发出了清朗的声音。“人为天地子。”
清风徐徐穿过林间。这篇古林再大，与广袤天地相比也不过如一片叶。
小青闻言，就觉得心中落定了，正襟坐下。
“星辰正位。”
零说着，点燃一串火焰，将上方的树杈烧开一个圆形的空洞，顿时一片星光洒下，仿佛在这一小片空地上投射出一个半透明的祭台。
“幽明交界，极西落日之地。”零的声音不高，却极有穿透力。“我以无名者的代言，在此唤醒，长生不败之林，无言的守卫者！”
随着他的召唤，整个树林陷入一种些微的震颤，无数古木仿佛在夜色中舒展着根基。
“罪孽深重的恶灵，无望的赎罪者！和无辜受死的游魂，迷茫的徘徊者！天上地下，仍有你们的居处！”
小青隐隐感觉到这是个规模极大的阵法，同时也非常讨巧，依托的是落日林本身充沛的灵气，和被林子束缚住的魂灵。只觉多年来束缚于这片魔林的魂灵纷纷醒转，一齐开始厉声哭嚎。整个森林顿时弥漫着灵力、魔力相交织的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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