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铃叮（1/2）
第二节铃叮
长夜的主人必赐予你安眠。www.dizhu.org
继承他话语的孩子，将于昼夜交汇之际启程。
——《第四·断章》
“小青，”葛婆婆的木杖哒哒地敲着棺材板，“天都黑透了，快起来，干活了。”
“嗯，马上。”
小青应了一声，睁开她青色的眼。她睡的是一层简单的外棺，不甚合身，需要站起来才能顶开棺盖。她也问过葛婆婆什么时候能拥有自己的棺材，葛婆婆说她还在长身体，没有定形，答应以后给她订做个好的。
每个孩子都拥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以后”。小青也不例外，但她也不会去想太多。她立志做一个合格的、成熟的女鬼。
小青把住棺材沿，活络了一下腿脚，轻身翻了出来。如果葛婆婆还在边上，一定会骂她一句粗鲁，不循出棺的礼节。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顺势伸了个懒腰。她知道许多鬼族都怕葛婆婆的训斥，但她怕的不一样。她宁可阿婆多训斥一些，少让她背祷歌。
太阳落下，就是新的一天。
鬼族的每一天，从日落开始，黎明前结束。日光是他们致命的敌人。
今日神殿要举行一场“命名礼”，是鬼族最重视的四大礼之一。葛婆婆作为主祭到场，小青则要提前清扫好场地，备齐贡品。
她拿着扫帚环顾神殿，只觉这里过于简朴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知从何处来。她晃了晃头。
“小青”是葛婆婆给她取的名字，来自她青蓝的双眼。她没有幼时的记忆，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与其他鬼族不同，也没有父母，自记事起就是跟着葛婆婆，此前全无印象。全族唯独她没有经过正式的命名礼。葛婆婆对此像是卜算过，说她的时辰未到。
另一场大礼是“回归”。和人族不同，地上鬼族并不惧怕死亡。死亡被他们称为“回归”，或者他们说活动的全部意义仿佛就是在合适的时间“回归”。只有正确的回归，才能如先祖一般重新回到幽界。
“回归”的仪式非常严格。安详的死者经过一系列仪式之后被盛放在船中，主祭打开冥河之门，将船送走。那时的小青尚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就像她并不理解生命。她也不像其他鬼族那样在意大名，她觉得“小青”这个名字也很好。
小青在鬼族的日子不算好过，也不算难过。
她知道自己和同龄鬼差得还远，不能像鬼族一样和魂灵流畅交谈，隐匿和潜行的本身都不如，在鬼族唯一的捉迷藏游戏中总是第一个出局。她长得比别人快，睡眠比别人浅，几年过去，她个头长了几轮，玩伴们却一往如常。
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充满疑虑。但她不会特别在乎，似乎她天生就可以接受，自己比旁人拥有得少这一事实。
她的日子也没有特别难过，因为族众最敬畏的人，是收养了她的葛婆婆。
“一切的黑暗属于您，您亦包容所有。m.dizhu.org
一切的沉默属于您，您亦见证所有。
时间在您的掌上腐朽，保管在您无名的梦中……”
小青机械地背诵着祷歌，时不时被打断，纠正一些特殊的语音和仪轨。葛婆婆看着她还算乖觉的摸样，眼中却会浮现出那壶附加了几十年祷告的神醴……
小青不算笨，但也不是过目不忘的类型。鬼族祷歌大部分是献给暗神的，有优美的诗篇，也有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强记读音的部分。其中最晦涩的是上古的三大诗篇，第一纪古、第二行天、第三法神，和第四断章。其中只有第四断章的卷本她还没有见过，婆婆说要等她经过命名仪式之后才可以读。前三诗篇中，主要讲述世界几经毁灭和重建。当今除了洪荒之初的几位原神尚存，其余大多旧神都随着世界更新而湮灭了。
“阿婆，暗□□字是什么呢？”小青挠头，“为什么还没有读到？既然是隐蔽和遗忘之神，那么真的有人见过他么？”
葛婆婆并没有斥责她走神，似乎理解了她的困惑，或者这些问题也困惑过她自己。
“神主是世初古神，当然会留下痕迹，你背过的《第一纪》里有，‘无名者，拿走了缺失的那一页\\\'，‘别去那众神不可涉足之地，别惊扰那唯一的守卫’。还有更多记载应该在第四篇，可惜残损得也最严重。”
葛婆婆的声音永远是嘶哑的。小青猜想，这是她不唱诵祷歌的原因。然后小青意外地被葛婆婆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头。
“不要去探寻那一位的身影，就像你无法围拢夜晚，但当你想要隐藏的时候，他将无处不在……”
葛婆婆并没有看她，只是皱纹舒展着，凝视着眼前的阴影。小青被这些玄言灌得一阵困意袭来，但是朦胧中，她突然听到了一阵铃声。
轻而细碎，似远还近。却像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
“阿婆，你听到外面的铃声了吗？”
然后小青得到了严肃的否定回答。“小青，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大的危险就是未知。不要去回应黑暗中不知名的呼唤。”
但是这奇异的铃声有增无减。甚至更加频繁地不分昼夜出现。不论这声音多么轻小，都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小青几乎可以确认，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鬼族能够听到这个奇异铃声。
醒来的小青在棺中一阵摸索，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她很想弄清这个铃声的缘由。
与成熟的、合格的鬼不同，小青会做一种奇怪的，充满了门和走廊的梦。这个梦境连续如现实，却隐藏着更大的不安和危险。小青很羡慕不会做梦的鬼。
终于，她在棺木的侧面发现了两块较松动的木板，移开后的孔洞恰好能容她钻过。木板后的土质没有夯实，也相对干燥。于是一个念头从她的心里大胆地冒出来了。
她确实想出去看一看。鬼族机械重复的地下生活之外的，祷词里缥缈歌颂过的广阔世界。
小青开始了白日学习，夜里挖地道的生活。幸好她的棺木足够大，能够盛住一些临时的坑土。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作案工具。说起来也是奇怪，小青和鬼族相比太过普通，却有着一种绝佳的判断能力。学习卜草的时候，葛婆婆就批评过她，小青根本没有掌握占卜的精髓和天赋，答对的时候多半不是依据占卜的征兆，而是根据观察来推断走势猜测的。这种能力，也极大地推进了小青的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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