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十二 寿宴十三(2/2)
云端不会安慰人,突然被赶鸭子上架,不免浑身不自在,他提了一口气,原本清冽的嗓音压得又低又缓,语气艰涩地说:“我知道,因为任姑娘的事,你心里难受,你别憋着,要是实在不痛快……”
他顿了顿,眼睛左瞟右瞟,忽然伸手一指花树,道:“要是实在不痛快,你就踹这棵树几脚,发泄一下也好……”
林清泽不由得轻声一笑,目光柔和了下来,看了云端一会儿,转头又望向了花树的树梢,轻声道:“这是樱桃树。”
云端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话茬,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清泽垂下眸子,睫毛掩住了眼底的光,唇畔轻浅的笑意透着一丝苦楚,缓缓说道:“她喜欢吃樱桃,小的时候,她总是让我帮她摘这棵树上的樱桃,然后吃得眉开眼笑。但是她有一个坏毛病,吃完果肉总是把核像糖丸一样含在嘴里,不愿意吐出来。我偶然听别人说樱桃核是有毒的,信以为真,怕她中毒,就逼着她吐了,不吐就骂她。她为了和我置气,就故意把樱桃核咬碎吞了。我一怒之下说再也不帮她摘樱桃了,她也和我耍起了性子,不肯服软认错,气鼓鼓地自己跑来摘,在这棵树下蹦来蹦去,却怎么也够不到,样子特别可爱,像只兔子……”
云端望着林清泽秀逸的侧脸,看他嘴唇启动,用流水般的声音诉说着一段青梅竹马的陈年往事,半晌叹了口气,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说:“你看我的眼睛……”
这是云端第一次主动牵住林清泽的手。林清泽僵了一下,指尖跟着一颤,转头去看云端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片清澈蔚蓝的海水。
云端在林清泽凝望自己的一瞬间,又不好意思起来,心口怦怦直跳,觉得投向自己的目光太灼热,忙避开了视线,道:“我的眼睛是蓝色的。”
林清泽点点头,温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云端摇了摇头,说,“二十多年前,有一队罗斯商旅到中原做生意,从漠北一路南下,来到幽州。其中有一家人,很喜欢幽州的风土人情,途经杨柳镇的时候,就留了下来,没有再回自己的国家。后来那家的小儿子还娶了小镇上的姑娘,生下了孩子……”
云端停顿一瞬,重新扬起头,目光清定地凝视着林清泽,平静地说:“就是我。”
“我在六岁那年出了水痘,我娘怕我把病传染给邻居,就将我锁在了地窖里,不让我接触外人。后来有一天,镇上的人突然开始自相残杀,我因为被锁起来了,所以逃过一劫,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幸运,我的父母都死了,没人知道我被关在地窖里,我差一点就饿死了,偏巧澹台寺卿带人去杨柳镇查案,发现了我。我刚被放出来的时候神智失常,还发狂咬伤了澹台寺卿的手臂,那道疤到今天都没下去。后来澹台寺卿把我带回了大理寺,交给我养母医治,我的症状才渐渐好转。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调查杨柳镇的悬案,全镇的人在一夜之间都死了,我既然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就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好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还有些事他没有说。比如当年他神智失常,会胡乱攻击人,好像没有被驯服的野兽一样,是被澹台霜锁进铁笼里带回京城的,因为性情凶狠暴戾,他经常冲撞栏杆,将头上、身上撞得伤痕累累。刚到安平若身边时,他依然被锁在铁笼里,直到恢复心智后,才被放出来,但他生怕自己会再次攻击人,所以主动要求安平若给自己戴上手链、脚铐,一戴就是三年多。一直到现在,他依然放不下心来,会在沐浴时使用压制体热的冰魂露,每次使用,都会有一股凉意直击脑海,肌肤上有隐隐的刺痛,分不清是凉还是辣。冰魂露会在皮肤上留下一股冷香,但凡靠近他的人都会诧异他身有异香,好像雪天时推开窗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没有人知道那清寒的香气是一段痛苦往事的延续。
云端说完后轻轻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清泽,见对方死死盯着自己,眼神越来越古怪,心中突然一颤,怕林清泽误会什么,赶忙解释道:“我……我不是为了调查案子才接近你的,你别误会……”
云端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眼前一晃,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禁锢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林清泽紧紧抱着他,眼角微微泛红,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
云端被林清泽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了,身体僵成了木头,绷紧到发颤。
“净觉教的事,连累了你……”
当耳畔再次传来拼命压抑着艰涩却依然嘶哑的声音时,云端才晃过神来,顾不得自己还被抱着,仰着脖子说:“我没有怪你!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的心情好些,我只是想对你说,人生不如意十有**,生死无常,我们还是要向前看,你……你别太伤心了……”
林清泽眼中流光潋滟,好似漾着一层水气,弯了弯嘴角,轻声笑了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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