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股（2/2）

他此时正是最需用钱的时候，晚上一天，那欠的债款利息便要加上一分，可他竟宁愿冒着风险再拖几十天，也不将本钱撤出来略解燃眉之急，若是侥幸赌赢了，那程家船队真在三十六天之内平安赶回来，他那五千匹绸缎便能获十倍之利，便是连本带息的还完欠债，也还绰绰有余。

只是这场豪赌，实在是赢面极小极小，不少人虽心有所动，最终仍是谨慎小心占了上风，仍是要求退还他们的本钱。

但也有些人，或是略信鬼神之道，或是并不急着等钱用的，见温岚和赵商人这般笃定，忍不住也想跟风赌上一把，不再要求退还货款。

如此一来，顿时让那四海船行的高掌柜大大松了一口气。因自家老板之前数次出海皆能如期而返，是以此次，他们船行里备下的现银不多，若是这些商人全都要求退还本金，那他们只得去找高利贷来拆借，便是自家船队最终能平安归来，也会损失极大，倒是多亏这位小哥无意中帮他救了场子。

因对温岚心存感激，那高掌柜亲自替她办好一应入股的契约文书，又亲自送了她出门。

见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便须赶回安福寺，温岚忙带着弟弟到墨雅斋，先问他们画铺里可有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和朱德润《林下鸣琴图》那几幅曾属于她娘亲的画。见掌柜的说没有，便道：“还请掌柜的代我问问其他画铺，只要能寻到这几幅画的下落，我愿出重金求购，也必会重谢掌柜。”

因时间有限，她也顾不得再多和那掌柜的寒暄几句，从夏桃手中取过自己所绘的几幅画作，递给那掌柜的道：“我有一位友人素喜作画，这是他的两幅拙作，不知能否入了您的青眼，可以送去参加今年的丹青大赏？”

那掌柜的先听他开口便要收购几幅名画，还以为是来了个大主顾，正满心欢喜，却见这小哥转手又拿出两幅画来让他过目，顿时脸就沉了下来，只当温岚先前说要重金买画云云，全是托辞，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收下他的画送到丹青大赏去参展，故意在说大话。

“唔，山风公子绘于己亥年中秋，”那掌柜的不先看画，而是先看署名，“这作画的山风是谁啊，你们可曾听说过？”

温峤和春韭等人都知道这山风便是温岚作画时的笔名，因此时女子的画作是不许流出闺阁之中的，温岚只得将名字拆开，化名山风，假作男子的身份在画作上署名。

可他们不是店里的伙计，只听那些伙计异口同声道：“不曾听说过——”还故意拖长了调子，隐含讥讽。

掌柜揣着手道：“我们藏珍阁，乃是康国十大画坊之首，那丹青大赏乃是画界三年一度的盛会，旨在遴选出真正的佳作，每一幅送去参展的画作都代表着选送画坊的颜面，可不是随便什么无名之辈的画都能被选中的。”

温岚忍气道：“掌柜还没有仔细看过这幅画作，单凭作画之人尚无名气，便断然拒绝，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一个伙计凑上来道：“这等才握了几天画笔的新手之作，哪里值得我们掌柜的细看，便是小的也能说出这画的毛病来。”

见掌柜的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伙计立刻得了意，戳着那画纸道：“这头一个毛病，所画之物便选错了。”

“若您是画界大手，自然是您想画什么便画什么，哪怕随便乱涂几笔，都会有人拍掌叫好，花大价钱买回去收藏。若您不是那名家画手，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菜鸟，那便得投其所好来作画，才能讨得旁人喜欢。”

“您这位友人定是在家闭门造车，只知埋头画自个儿的，连历届得了大赏名次的画作都不曾研习过吧？否则他怎会不知这些年来，无论是北康国还是南边的大铭朝，最盛行的是人物肖像，或是山水花卉，诸如梅兰竹菊，岁寒三友这些，方显得高雅脱俗，哪有像你兄长这样，竟是画些不入流的猫儿鸟儿的，便是要画些小兽，如今流行的是画狗不画猫，若要画鸟，也是要画喜鹊登枝这种的，图个好寓意。”

那伙计喘了口气，又接着道：“这其次，如今流行水墨写意，不求纤毫毕现，要的是那个意境，再瞅瞅你兄长画的这小猫图，竟是画了黑猫白猫黄猫花猫，这么多颜色抹上去，不觉得乱得慌？”

掌柜的点点头，“不错，就这两幅‘拙作’，别说想送去参选丹青大赏了，便是想放在我们店里寄卖，我们也是瞧不上的。”

被人这么贬损自己的画作，温岚原本虽有些不平，但也有些惶恐，难道自己的画作当真这么糟糕不成？

可一路听下来，原本存着的谦虚向学之心已荡然无存，她明白了，不是自己画的不好，而是自己此时没有丝毫名气。

她这两幅画，乃是融合了华夏画技和西洋画技之所长，在前人的画法上有所创新之作，可这藏珍阁的人数落了她这么多，说的全是些外门的东西，对她的线条构图意韵这些内行的门道，要么只字不提，要么就是胡说八道。